木魚聲止，妖僧緩緩抬起了頭，座下得力戰將被滅，他臉上居然看不出一星慘痛，他定定地凝視著二人，像是恨不得能在二人臉上剜出個洞來。

「為何你們這些自詡護佑百姓的神祇，總要棒打鴛鴦？」許是怒火太盛，妖僧手中的木魚，被他生生捏碎。

「若非你殺孽太重，又何來今日災禍？」金在中反唇相譏。

妖僧仰天慘笑：「殺孽？人食五穀，五穀可有靈？人啖血肉，禽獸可曾怨你們殺孽過重？妖食靈力，也是天道所逼，同爾等宰殺牲畜又有何區別？」

「簡直荒謬至極，人生而有靈，豈能同畜生相比？你同為人族，卻因傾心妖物，枉顧蒼生性命，三界六道，豈能容得下你？」鄭允浩怒斥道。

「三界六道既容不得我，那便毀了它！」妖僧面目越發癲狂，他微微一笑，「反正，我也救不回她了，不如讓三界六道為她陪葬！」

「救不回她？」二人聯想到極寒之淵上空殘餘的怨靈，莫非妖僧已下過深淵？

「她死了。極寒之淵，凄冷孤寂，冰牆上，寫滿了她對我的牽念，她苦撐了那麼多年，終是沒能熬過。」妖僧泛濫的淚光中，帶著濃烈的恨意，「聞說，龍鳳二神，也有相守之意，將心比心，眼見對方身死，你二人可能忍受？」

「請恕在下非嗜殺之徒，無法將心比心。」金在中冷冷地望著他，「九州宇內，走正道修行的草木不計其數，何以狐妖非得以人精血為食，不過是既想速成，又懶修正道罷了。幸虧她死得早，倘若待我下到極寒之淵，可不容她死得那般輕巧。」

妖僧拭一把淚，怒至極點，反而長笑道：「龍神既然這麼說，便同三界六道，一齊消散罷！」

他定於殿前，口中念起了禁咒，禁咒聲震天徹地，天宇中，鎖魂柵上冤魂為禁咒吸引，叫囂著撲向大地，修羅笛亦奏起了抓人心肺的喪樂，而聚靈珠，仍不停地吸取死去的魂靈。

驕陽為陰雲遮蔽，厲風拂過大地，遠處波濤聲滾滾而來，仙靈山地處內陸，何來浪濤？

鄭允浩與金在中凌空一看，不覺失色，那滾滾而來的，並非江河湖海，而是忘川，妖僧竟以三件法器，引來了忘川之水。

忘川之水為怨靈所化，怨氣比三件法器高出不知多少倍，任波濤席捲，人間頃刻間就將化為烏有。

三昧真火灼燒，妖僧無所畏懼，龍神寒冰之力，妖僧也咬牙承受，他是拼著一死，也要拉九州為他和狐妖陪葬！

「神，也有回天乏術的時候……」妖僧含著報復得逞的笑意，倒在了煙塵之中，而忘川之水，來勢越發洶湧。

——一眨眼的猶豫，就會有千百人罹難。

鄭允浩撫著軒轅劍，這上古神器，面對鋪天蓋地的怨氣，依舊無動於衷。

——以千人生魂為祭，或者以神之魂魄祭劍……

——我為神，當護萬民。

——兒女情長，怎能敵得過家國大義！

——何況，我不祭劍，他也會死。

鄭允浩心一橫，摧動魂魄，可咒訣尚含在口中，幾縷藍光卻搶先一步，注入了劍中。

身旁，一道白影轟然倒下，鄭允浩瞪大了雙眼，那一秒，脖頸沉重得好似無法承受頭顱的重量，一個轉頭便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

躺倒在地的金在中，面色逐漸灰敗，英俊的面容為風拂起的灰塵蒙蓋，那人，再無法同他比肩而立。

鄭允浩以為，七尺男兒，不該落淚，可臉上不自覺的有了幾絲冷意，手中的震顫才讓他驚覺，一切都不是幻覺，哪怕悲愴入骨，他也不能停下。

軒轅劍吸取龍神魂魄後，有了蘇醒的意味，但不知為何，劍身一直震顫，卻始終無法出竅。

「軒轅劍沉睡過久，單靠蒼龍，還不夠。」

縹緲的赤色靈體出現在鄭允浩眼前，是魂魄殘缺的朱雀。

「人間早物是人非，作為上古神祇，我也早該羽化，能在順應天命前救下蒼生黎民，倒是劃算。」朱雀攤開掌心，一片龍鱗和一縷龍魂飛入鄭允浩手中，「軒轅劍靈沉睡，我會助他取而代之，鄭家引渡之術了得，萬不得已，你還能將這一魄注入凡人體內，以解相思。」

朱雀灑脫一笑，飛身入劍。

龍魂與朱雀之魂合力，軒轅劍震蕩平息。悲愴於心頭涌動，鄭允浩一聲大喝，軒轅神劍啟封，劍身綻著凜冽光華，他化而為鳳，舉著長劍，扶搖直上。三大法器為軒轅劍震落，法器上冤魂無所遁形，為劍力所囚，鄭允浩施展引渡之術，借軒轅劍氣，平其怨懟，渡之往生。

其後，金鳳又飛進忘川怒濤中，滾滾的浪濤眨眼將他吞沒，趕來的眾人只能見到那金色身影就像一顆流星，砸入了驚濤駭浪。

「軒轅劍出，忘川怨靈聽令！速速歸位，不得有誤！」

劍芒在浪濤中炸開，忘川水滾滾歸入地府，而鄭允浩，有如失去生命的白鶴，迅速墜落。

一片浮雲飄至，將其輕盈托起，九天之上，金光乍現，觀其身形，赫然是傳說中的九天玄女，其神階，又遠在鄭允浩和金在中之上。

「玄女知道凡間災禍，為何不早施援手？」眾人皆跪地，唯有秦依凜然質問。

玄女溫和地望向她，說道：「慚愧，此事當屬蒼龍金鳳的劫難，本座雖是上神，也不得隨意插手，否則神界也會為之動蕩。」

「蒼龍朱雀祭劍，已不可挽回，金鳳，汝為平忘川，鳳血已盡數失去，不再為神，本座可助爾輪迴，不必再世代孤苦，汝可願意？」玄女將目光轉向鄭允浩，待他回應。

鄭允浩於浮雲中睜眼，見玄女慈和，兩行淚又打眼眶中滑落。

——軒轅劍靈沉睡，我會助他，取而代之。

握著龍鱗與殘魄，鄭允浩起身，跪在浮雲之上：「不，我願放棄輪迴，流浪世間，待他歸來。」

玄女見他心意已決，賜他不死之身，飄然遠去。

人間大災已去，殘餘的小妖也非道門中人敵手，待眾人收拾好殘局，才驚覺，鄭允浩已不知所蹤。

「興許，鳳神心死，打算避世獨居。」鄭允浩已非神，他們仍願以神稱之。

「說不定，他帶著軒轅劍行走江湖，繼續降妖伏魔呢？」

自那日起，溫柔與秦依等人再未見過鄭允浩，只偶爾聽聞，某處出了妖孽，不過一日，便為高人降服，卻也不知是不是他。

狐妖長壽，待得眾人作古，秦依便尋了處山洞，獨自修行。某日，她外出透風，抬眸卻見遠處山頭，有一黑衣人，酷似鄭允浩，而在他身側，隱隱約約飄著一具靈體。

活了千年，看淡生死，已心如止水的狐妖，嘴角揚了揚，欲上前時，那兩道影子又倏忽不見了。

「哎，許是人家太思念那兩個老傢伙，都出幻覺了。」

山間，狐妖的喟息回蕩，久久未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