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顧琛也是一個守約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堵在裴年年的公司門口，找了個自認為最帥氣的姿勢站著，摘下墨鏡掛在襯衫胸前的口袋裡，手裡捧著一大束紅玫瑰，花瓣上還綴著透亮的水珠，嬌艷欲滴。他似乎還不太滿意，又對著門上的玻璃擺弄自己的頭髮，捯飭半天也沒見有什麼變化，只又多了兩根落在額前的碎發而已。

裴年年有氣無力地扶著牆走進公司，腳步虛浮，兩眼發直，彷彿下一秒就要搖搖晃晃地摔下去了。

可能是因為年紀大的緣故吧，昨天就晚睡了那麼兩個多小時，今天就像全身被掏空了一樣，腦子一片混沌，總有揮之不去的小黑點在她眼前飄來飄去，只要給她一面牆，她能立刻靠著睡過去。

她踉踉蹌蹌地走到公司門前，剛準備開門進去，餘光恍惚間掃到了一抹鮮艷的紅色，她往旁邊定睛一看，腦子瞬間清醒了不少，「你怎麼來了？」

「你不歡迎我啊？」顧琛拉過她的手，故意靠近了一點，曖昧地俯下身，把玫瑰花塞到她的懷裡，低聲說：「昨天是誰求著我幫忙來著！」

裴年年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把臉轉向另一邊，小聲嘟囔著：「這也太誇張了，沒必要……」

感覺到裴年年的連連後退，顧琛一步步地緊逼上去，伸手攬住了她的腰，湊到她的耳邊說：「我叫了記者在暗處偷拍，配合點。」

「你！」裴年年恨恨地看著他挑釁的眼神，毫不客氣地蹬了回去。她把身子往裡面側了一點，在暗處偷偷掐了一把顧琛的腰，一邊還要揚起溫柔似水的微笑，體貼地說：「我們別在外面站著了，快進來坐坐。」

顧琛學著她浮誇的表情，捏著嗓子說道：「好呀，我親愛的年年！」

兩個人互掐著擠進門，在眾人訝異的目光下撞進了裴年年的辦公室，重重地關上了門。

在僵持了數十秒之後，兩人終於肯鬆手了。裴年年怎麼說也是個女人，顧琛不可能下太重的手，只是做做表面功夫，但是裴年年下手可就沒個輕重了，更何況對方還是她一直想痛扁一頓的人。

「嘶——」顧琛從裴年年的魔爪下救回了自己的腰，他輕輕地按了按被掐的地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吃痛地捂著腰，抱怨道：「你對你男朋友就下這狠手啊！」

裴年年得意地揚起下巴，挑了挑眉，說：「我就個德行！你跟我熟，就得受著打。」

她這麼說單純是為了氣一氣顧琛，但這句話不僅是玩笑話，也是她的真心話。在她心裡，客氣是留給生人的，能看到自己壞脾氣的一定是她真正信任的人。

但是，顧琛那個空蕩盪的腦子可想不到這些。他儼然一副受氣包的模樣，抱著裴年年椅子上的小抱枕，嘴撅得高高的，沒好氣的說道：「那我真是謝謝你啊。」

裴年年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腳，一個大男人抱個枕頭站那像什麼話，婆婆媽媽的，受不得半點氣，臉皺得跟苦瓜似的，整個一活生生的委屈小媳婦！好歹也是個二十五六歲的人了，還不如江逾白一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呢！

說到江逾白，昨天他氣沖沖地回房間之後，今天一大早就不見人影，只留了一桌子的早飯，還有提前給她沖好的參湯。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躲著她呢。

裴年年一想到他明明一肚子氣，還要起早貪黑給她安排好一切的憋屈的樣子，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嘿！回神啦！」顧琛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我跟你說正事呢，別傻樂了。」

裴年年一掌拍掉了他的手，倏的提升了音量，以此來掩蓋自己的心虛，「趕緊說，我聽著呢！」

顧琛把一份薄薄的資料放到桌子上，指著它說：「這是下午發布會要回答問題的台本，你熟悉一下，到時候別緊張地說不出話來，我可不想被廣大媒體看了笑話。」

裴年年不屑地「嘁」了一聲，撣了撣肩膀上的灰，自信地說：「怎麼說我也是個公司的老闆，見過的大場面不比你少，區區一個發布會能難住我嗎？」

其實，她心裡還是有點擔心的，她怕萬一這個謊言被揭穿了，到時候該如何收場。演戲容易圓戲難，拖的時間越久，後果就會越嚴重。如果這不是緩兵之計，而是她親手埋下的雷，後果將不堪設想。

但事到如今，她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走一步是一步，盡量不要露陷了。

帶著一肚子說不清道不明的擔憂，她坐在發布會的後台緊張地等待記者的入場，旁邊的顧琛明顯輕鬆很多，興緻勃勃地打起了遊戲，時不時冒出一句罵人的話。

為了迎合今天的主題，造型師特地給他們挑了一套粉白色的情侶裝，相同的白色鞋子，相同的茶棕色頭髮，甚至連她指甲的顏色都要和顧琛的領帶相呼應，真是做作到極致。

她低頭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情侶戒指，突然感到一絲嘲諷。那個感覺就像是，你以為自己能沉浸在戲中，但那些虛假的物件卻總在提醒你這一切的荒謬。

有那麼一剎那，她荒唐地希望戴著另一個戒指的是江逾白。

「準備好了嗎？」顧琛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的身側，鼓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別緊張，很快就結束了。」

裴年年搖搖頭甩掉腦中的雜念，左右拍拍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盡量自然地挽上顧琛的手臂，咧開嘴笑了笑，說：「走吧。」

他們剛一出現，下面就響起了一陣又一陣拍照的聲音，像極了工廠里踩縫紉機的場景。刺眼的閃光燈正對著他們的眼睛，晃得人兩眼發昏，裴年年難受地皺了皺眉，但很快就換上了一如往常的微笑。

「顧總，請問你和裴小姐戀愛的事情是真的嗎？」一個戴著眼鏡的女記者率先發問，刺耳的聲音震得人耳膜發痛。

顧琛「深情」地看了一眼裴年年，拿近了話筒笑著說：「這是當然，否則我們也不會坐在這裡了。」

這一席話引得場下鬨堂大笑，那個女記者齜著牙斜了旁邊一眼，心急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請問您和裴小姐在一起多久了，是在什麼場合下認識的呢？」

顧琛歪了歪頭，微微眯著眼，嘴角輕輕上揚，彷彿真的在仔細回憶一件美好的事，「我和年年算是不打不相識。大家都知道，我剛接手公司，業務還不太熟悉，所以多次得罪了年年，但也是多虧了我的魯莽，才有了認識年年的機會。」

裴年年心裡暗想，顧琛不去當演員真的是可惜了，說得她都差點相信真的有這麼回事了。四兩撥千斤的講述了一個框架，留給他們一大片想像空間，還順便為自己當初做的那些事做了解釋，真是說台詞的一把好手。

「請問裴小姐，前幾天網傳你和公司的模特同居那一系列的事情是真的嗎？」

裴年年緊張地攥緊了拳頭，張了張嘴，聲音卻彷彿被卡在了喉嚨里，怎麼也咳不出來。

「要我幫你嗎？」

「沒事。」她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輕輕地拍了拍顧琛的手背讓他放心。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見這麼多記者，有點緊張。」她做了幾個深呼吸，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抱歉地笑了笑，艱難地說道：「我和江……和那個模特，住在同一個小區，我出於方便經常會送他上下班，沒想到會引起大家的誤會。」

「那另一張照片呢？」

裴年年咬了咬嘴唇，昧著良心說道：「那一次我們公司破新高，大家激動一點是情理之中的，可能是被有心人單挑了這一張照片出來也說不定，我相信謠言會不攻自破，不存在的事情也不需要我多解釋了。」

顧琛注意到了她的臉色不太對，打斷了記者的發問，笑著說：「大家想知道的事情我們已經說得差不多了，往後如果有什麼新鮮的事，我們一定最先和大家分享，今天就先這樣吧。」

他半摟著裴年年在一片哄鬧聲中走了下去，丟下一臉錯愕的幾個員工和保安，他們默默地嘆了口氣，一邊擋著記者的路，一邊安排著善後工作。

「你怎麼樣？」顧琛倒了一杯溫水放到她手裡，「先喝口水緩一緩。」

裴年年虛脫地倒在沙發上，她每說一句話，都覺得自己在撒一個彌天大謊，鋪天蓋地的恐懼向她席捲而來，把她裹得密不透風。

她把水杯放到桌子上，在包里翻了翻，沒找到她想要的東西，索性一股腦把裡面的東西都倒了出來，從中扒出了手機，迅速地撥通了江逾白的電話。

不知道為什麼，她一定要打個電話給他才能安心。

「採訪結束了？」江逾白聲音輕飄飄的，讓人怎麼也抓不住，聽著心慌。

裴年年不爭氣地抽泣了兩聲，嗓子哽的難受，語無倫次地說：「我……對不起，我撒謊了，雖然我知道這樣對我們都好，但是我撒謊了，我也不想的，你會不會怪我？」

「我能怪你什麼呢？」江逾白淡淡地說道：「我看過發布會了，沒什麼的，你沒事就好，我不怪你。」

「那……那你還見我嗎？」裴年年說完之後覺得不太對，解釋道：「你不在我眼前，總覺得有點心慌。我好像有點怕黑了。」

「嗯，你回來就能看見我。」

剛才那顆空落落的心一瞬間被填滿了，她把手機緊貼在胸口，安慰自己道：「應該沒問題的，沒問題的吧。」

她在很久以後才明白過來，在她緊緊抓住一個東西的時候，另一個東西正從她指縫中偷偷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