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年收到自己要去法國的那條信息後，像平常一樣回了他一個好字，在程放看來，這就是沒意見。

他來法國這幾天江景年也只給他發了一條簡訊，簡訊的內容不長不短，細碎的話語拼湊在一起也有兩百多字。

同從前一樣，他只要去別的地方出差，江景年總是會額外交代他在國外吃穿住行上要注意什麼。讓他少喝酒，讓他不要趁著自己不在就偷偷抽煙，讓他記得帶上安眠藥，讓他記得帶傘……

簡訊的最後，他告訴他，自己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不需要多請護工。

程放理所當然地認為憑他們兩個人八年的相處時間對方沒必要跟彎彎繞繞，有什麼便說什麼，江景年說自己可以照顧好自己，那他程放就不會過多幹涉。

那個人，總是讓他很省心。

宋寅倒是卡著時間差給自己打了好幾個電話，怪他把江景年一個病人丟在醫院不管不顧讓對方受了委屈，又同他閑話家常說宋家父母又逼著他去相親，最後繞了個彎又開始罵他沒心沒肺。

「他要是覺得委屈了會對我說的，你這麼有空給我打電話說這些還不如好好帶學生做科研。」

當時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直接掛對方的電話，覺得宋寅說江景年會因為自己把他一個人丟在醫院就受了委屈這件事十分荒謬可笑，並沒有當一回事。

感受到了秦橋腳在桌子底下的小動作，程放不著痕跡地挪開了自己的腿，低頭喝了一口咖啡，白色霧氣遮住了他的表情，看不清楚情緒。

「嫂子沒意見就好，」秦橋笑了笑，只當方才是程放沒有意識到自己撩撥動作的意思，繼續問道，「你來這麼多天我光顧著跟二哥發脾氣和忙自己事情都忘問了，嫂子最近還好吧？」

他本就生得一副好面相，發問的時候一臉真誠，還帶著一問問題就愛側頭的習慣，讓程放恍惚間覺得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還是小時候那個水靈可愛的奶娃娃，望向秦橋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溫柔。

對方問起，程放便答了，從未懷疑過這個自小就護著的兒時玩伴是否別有居心，語氣淡淡：「這些年他一直都挺好的，就是最近發燒了，身體有些欠佳。」

算算日子，這兩天江景年也差不多能出院了，程放在心裡盤算著待會還是給對方打個電話過去問問好，好歹他們兩個是合法夫夫關係，於情於理，問候一句還是應該的。

聽到江景年發燒的消息，秦橋臉上立刻爬上了擔憂。

摘下了一直戴著的墨鏡，望著程放，十分關切：「怎麼好好兒的就發起了燒了呢，發燒可累人了，頭疼腦熱還渾身不舒服，嫂子嚴不嚴重啊？他一個人在國內能照顧好自己嗎？」

程放似乎並不以為然，臉上表情未有一絲鬆動：「他都這麼大個人了自然能夠照顧好自己，醫院那邊也有醫生護士照顧著，官官，你不用太為他擔心。」

那個人一向會照顧他人，從前爺爺生病了他便照料得仔細，平時照顧他也體貼入微，到了他自己身上，必定也不會差。

不知怎麼的，江景年渾身是血倒在衛生間里還有蒼白瘦弱躺在病床上的模樣在程放面前稍縱即逝，畫面出現消失都太過於迅速，程放只覺得有些恍然，心中甚至生出了一個荒謬的念頭——他好像，有些記掛那個人。

可說是記掛，程放卻又找不出自己會想念江景年的依據，斟酌三分後還是覺得自己大概是聽多了宋寅的鬼話對江景年心中有愧。

他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變化，秦橋看著坐在他面前的程放，覺得自己的猜測是對的，他家二哥還是和幾年前一樣對江景年那個人不感興趣。

對方只是一個被程爺爺強塞給二哥的男人罷了，沒有背景，人也不聰明伶俐，跟他一樣同為天之驕子的程放是不可能看上哦那種人的。

「感覺已經很久沒有人叫我官官了，二哥，你可不能在別人面前這樣叫我，我現在可是有身份的公眾人物，要是別人知道我小名也跟著叫我官官，那我可就丟大人了。」

他嗓音本就清亮，一雙笑眼裡星光點點，這句話說得是呷昵又嬌嗔，看在程放眼中直覺可愛，伸手便颳了秦橋的鼻尖。

「堂堂大鋼琴家還會怕人家叫你小名麼，看來官官真是長大了。」

官官是秦橋的小名，秦家老爺子親自取的，取官運亨通之意。

老爺子本想讓自家寶貝長孫跟自己走同樣的道路，有秦家的權力庇護，可保他一生順遂，平安無憂。

誰知一向順從長輩心意的秦家卻偏偏出了個秦橋這樣的反骨，從小在機關大院里長大的孩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就一門心思地撲在鋼琴上，憑著自己的天賦造詣與老爺子希望走的官道背道而馳。

可誰讓秦橋又是秦家這一輩唯一的獨苗苗呢，即便與自己的期望不符，老爺子也還是一直順從著孫子的心意，他們家官官說想練鋼琴就讓他練了。

八年前秦橋說要出國深造，老爺子二話不說就同意了，在別人面前鐵面無私的風雲角色，在家務事上也不過是一個寵愛孫子的老頭兒。

秦老爺子有兩個兒子，大兒子秦致遠和官家小姐白若兒結婚後就只育有秦橋一個孩子，二兒子秦修遠結婚一年意外喪偶後就再也未婚娶，更是沒有子嗣，所以作為秦家這代獨苗苗的秦橋打小就被一家人捧在手心，一直活得逍遙自在，從來想要的就能得到，一路順風順水。

程放從小喊到大喚秦橋小名已經習慣了，如今秦橋身邊還叫他官官的，除了秦家幾位長輩，也就只有程放一個人。

非要為著一個普通的稱謂賦予不同的含義，秦橋聽著程放叫他官官，心裡的那顆埋葬了幾年的種子瞬間又發了芽，抽了條，重重花瓣在花骨朵里掙扎著要放肆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