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的恨意在看見床上的人下意識地放在腹部的雙手時突然變得無比的清晰，這個認知讓黎祟幾乎是在剎那之間蒼白了臉色，他像是大受打擊一般身子往後一個踉蹌，險些站不穩。

那是他的姐姐，是從小將他護在手心裡，哪怕是只有半塊糖也會分給他一大半的人。黎祟……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迎上那一雙彷佛能看穿所有的茶褐色眼睛時，黎祟竟然有一瞬間想轉身倉皇而逃，可是他忍住了，臉上掛著乖巧的笑，神色如常地走進房間，柔聲地詢問著黎靜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黎靜笑著搖了搖頭，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半晌後，說出了自己的決定：「歲歲，我想把孩子生下來。」

在黎靜看不見的角落，黎祟的指甲深深陷進了掌心，可是他依舊對人笑得乖巧，說：「好。」

黎靜看著他臉上的笑，突然間就沉默下來，最後輕輕拉起他的手，動作輕柔地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看著被鮮血染紅的掌心，紅了眼眶，說：「歲歲，你聽姐姐一句勸，我們忘了他吧，好不好？以後我們姐弟兩人一起生活，帶著寶寶一起，過屬於我們的日子，好嗎？」

好嗎？黎祟在心裡問自己，當然好。黎靜說得對，他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或者說，最開始的相遇，都只不過是一場錯誤，就像兩條原本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卻突然間有一天軌道發生了變化，越靠越近，然而過了那一點之後，距離就會變得比之前更加遙遠。

他本來以為這輩子，也就只能這樣和黎靜還有寶寶，一起生活在這個小小的牧場，過著宛如死水一般的生活，可是沒想到，最後黎靜竟然會早產。

孩子提早來到這個世界，黎靜嚴重營養不良的身體根本支撐不到孩子的出生，最後竟然演變成了難產。

看著救護車「烏拉烏拉」的開進農場里將人帶走，黎祟有一瞬間的時間，大腦一片空白。

跟著救護車到了醫院，聽到醫生說產婦大出血的時候，黎祟已經徹底慌了，這個時候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黑哲，所以他不顧之前黎靜對自己的叮囑，一個人跑到了孔森和許臣住的地方，請求他們告訴自己黑哲的住址。

「黑先生……」前方呼嘯而過的卡車響起了刺耳的鳴笛聲，將黎祟從那段紛雜的回憶中拉了回來，他看著男人寬厚的背影，張了張嘴，小小聲地叫了一聲。

駕駛座上的男人聽見他的聲音，冰冷的目光從後視鏡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黎祟看著對方看自己的眼神，心臟不可名狀地緊縮了一下，下一秒像是被燙到一般飛快地垂下了頭，直到車子一個漂移在醫院門口停了下來，兩人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黑哲打開車門下了車，黎祟急忙跟上，一直緊緊地跟在他們身後的孔森和許臣也從車上下來，兩人快步上前。

「老大！」

黑哲看了他們一眼，神色平靜，他轉頭看向身旁的黎祟，開口：「帶路。」聲音低沉冰冷。

黎祟抬頭看著他，點了點頭，率先走進了醫院。

醫院很小，小到讓黑哲嚴重懷疑裡面的基本設備都不夠。

一行人來到黎靜所在的手術室前，還沒走進，就聽見一聲清脆的啼哭聲，黑哲高大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黎祟瞬間變了臉色。

緊閉的手術室門被打開，黎祟幾乎是跑上前，看著面前帶著口罩的醫生：「醫生，我姐姐怎麼樣？」

醫生看著他，冰冷的燈光下，鏡片後的目光竟然讓黎祟感覺到一陣陣的寒冷。

「孩子平安無事，只是大人……」

後面的話黎祟沒有在聽下去，他推開面前的醫生踉蹌著走進手術室，入眼的，是一片刺眼的猩紅。

「姐……」黎祟張了張嘴，眼淚一下奪眶而出，手術台上的女人渾身是血，雙目緊閉，卻在聽見他的聲音後掙扎著睜開眼睛，茶褐色的眸子目光溫和地看著他。

「歲歲……」黎靜看著門邊的弟弟，蒼白的唇角緩緩上揚，她輕輕喚著對方的名字，努力向人招了招手。

黎祟顫抖著幾步上前，看著面前的女人，聲音哽咽。

「寶寶……」黎靜看著他，張了張嘴，聲音輕不可聞。

「在這裡，寶寶在這裡……」黎祟抬起手揩了揩眼淚，從護士手中接過哇哇大哭的嬰兒。

是個男孩子，渾身通紅的包裹在白色的毛巾里，身上甚至還有著還未幹涸的血跡和羊水，兩隻小拳頭緊緊握著，一聲接著一聲的哭得響亮。

黎祟抱著孩子彎腰湊近黎靜，聲音裡帶著哽咽：「是個男孩，姐……你看他……」

身上的熱量在急劇的向外流失，黎靜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寒冷，她努力地睜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小孩，臉上帶著初為人母時的溫柔和慈祥。

「他長得真好看……」黎靜看著他，輕輕彎起了眼睛。

門外的黑哲和醫生交流完畢，抬腳走了進來，看著躺在手術台上的女人，目光平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才抬腳走過去。

孔森和許臣跟在他的身後。

聽見聲音抬起頭看向門邊，黎靜對於男人的到來沒有絲毫的驚訝。

黎祟看見男人走進來，看了一眼手術台上的黎靜，自覺地抱起孩子站到了一旁，將空間留給兩人。

黑哲看著歷經，神色一片平靜，他說：「黎靜，那是我的孩子。」陳述句的語氣。

黎靜點了點頭，聲音虛弱：「很抱歉，一直瞞著你……」

黑哲看著她，沒有說話，安靜的手術室里只剩下了小孩啼哭的聲音，最後還是護士看不下去了，上前走到黎祟面前想將孩子抱出去，卻沒想到在經過黑哲身邊的時候被男人出聲攔了下來。

黑哲看了一眼襁褓中的紅色肉糰子，開口：「孩子留下。」

護士有些為難，小孩子剛出生，不能哭太久，可是男人現在的表情太過可怕，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黎祟沉默著上前，將孩子又抱了回去。

肺部的空氣漸漸變得稀薄，黎靜努力呼吸著為數不多的空氣，茶褐色的目光帶著歉意地看著面前周身泛著冷冽氣息的男人，道：「黑先生……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剝奪他來帶這個世界的權力……」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只希望我走後，你能好好照顧他……還有黎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