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樂章· La Valse d'Amélie
小說: G弦上的詠嘆調 作者:淑猫君 字數:2880 更新時間:2020-04-26 04:56:08
陳欣然猛地抬起頭,眼裡滿是錯愕,她顫抖著手拔掉針管,跌跌撞撞地從床上下來,在連珹面前站定。
「你說什麼?」
連珹就像在陳述一件事實,語氣沒有絲毫動搖:「如果你非要把你的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強加在我身上,我就不彈鋼……」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連珹的頭偏過去幾分。
「你不許說那樣的話!」陳欣然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吼道,「你不許說!」
從小到大,陳欣然從來沒有對他動過手,不管是練琴還是學習他都十分自律,根本不需要人管教,沒想到第一次動手還是因為鋼琴,這個他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鋼琴。
陳欣然抓住了他的手臂,重重地掐著,似是要把手指嵌進去,淚水爬滿了她的臉龐,她看起來就像瘋了似的不住地哀求著:「你只要練好琴,其他的事情不用管,都交給我,答應媽媽,答應媽媽好不好?」
連珹握緊她的手腕,把她手狠狠拽了下來,轉身離開了病房。
音樂廳里,鋼琴的旋律從緩慢的憂傷又轉為明快,就像是重新回顧童年的時光,清脆的音節似孩童奔跑的腳步,想是在捉蝴蝶,又像是在捉迷藏。
連珹的手指在黑白鍵上輕巧地跳躍著。
接著,時間的長河流淌,波瀾壯闊,逝去的童真不再,琴聲從天真變得成熟,只留下了對年華的留戀。再一遍旋律響起的時候,琴聲忽然變得高亢,急促,像是在質問什麼,糾結與糾纏,一遍遍抒發著情緒,想要嘶吼又被壓了下去,掙扎著掙扎著。
連珹重重按壓著琴鍵,被故意打破的節奏造成了無秩序的感覺,在演奏中是非常大膽又有個性的操作。
最後,琴聲一下輕了下來,手指輕拂著琴鍵,琴聲就像是有了呼吸,變成了月下的靜靜低語,彷彿看淡了世俗的不堪,只剩下了歲月靜好。
到收尾,原本些許嘈雜的後台全都安靜了下來,觀眾席也靜了幾秒,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柳原激動地鼓掌:「尚之月,你真是給我找對人了!」
尚之月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望著台上。
連珹眼裡的波瀾逐漸恢復平靜,他起身走到台前,漠然地注視著底下黑壓壓的人群,他沒有看陳欣然,也沒有看連建華,只是機械地鞠躬,隨後快步下台。
「音樂會結束之後我們還有個小聚餐,你爸媽也會過去,到時候一定要來啊。」
連珹剛下台,柳原趕緊迎了上去。
「對不起,我等下還有事。」連珹的額頭密布了一層汗珠,嘴唇蒼白,他並沒有慢下腳步,讓柳原有些猝不及防。
「隨他去吧。」尚之月拉住了柳原,搖了搖頭。
「這這這……這不是都說好了嗎?」柳原有些生氣地叉腰,「怎麼辦?」
「你準備的驚喜他好像不是那麼喜歡。」尚之月的視線又轉向觀眾席,她看到了連珹的母親陳欣然的眼眶裡滿是淚水,正用一塊手帕小心地擦拭著,一邊還要對著鏡頭露出微笑,看起來像是母親為優秀的兒子而喜極而泣,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顏葉一手抓著手機,耳朵里塞著耳機,把整個人都縮進椅子里蜷縮起來,就那麼靜靜地待著,什麼話都沒說。
林鷹也在一旁沉默著。
手機的微信響了一聲,顏葉動了動,對著手機看了幾秒,忽然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向外面跑去。
「哎你去哪?」林鷹跟著跑了幾步,又轉身慌忙去拿衣架上的衣服,顏葉頭也不回地就往體育館外面跑,林鷹跟了他一路,跑得差點岔氣,到體育館外頭,顏葉就停住了,獃獃地站在路邊。
逐漸轉秋的夜晚已經有了些涼意,林鷹把衣服拋到他頭上:「穿上!就你這身子骨等下又感冒了!」
顏葉乖乖地套上外套,小聲道:「謝謝。」
「魔怔啦?」林鷹幹脆在草坪邊上坐了下來,「你在這幹嘛?」
「連珹說他等下會來。」顏葉捧起手機,又看了一遍連珹的微信,微信只有四個字。
【等我回來】
「哈?」林鷹歪著脖子看他,「他回來又能怎樣?」
「我不管,我要等他回來。」顏葉把手縮進袖子里。
「行行行,你要怎樣就怎樣。」林鷹喘得頭暈,幹脆直接在草坪上躺了下來,「真是搞不懂你們。」
青茗市區晚9點的高架依舊擁堵,車流緩慢地前行著,連珹一隻手搭在方向盤上,手指還有些微微發抖,久久不能平靜下來。
在很小的時候,他就已經學會了如何去隱藏自己的情緒,在母親一遍遍的教導之下,他知道了家醜不可外揚,知道了遇事要冷靜,但是畢竟還是小孩,就免不了有超負荷承受不了的時候,那次因為連建華的家暴而情緒崩潰之前,他本能地去捂住顏葉的耳朵,在他的概念里,顏葉不能知道他的家醜,他不想讓顏葉知道自己的處境,但當顏葉哭著抱住自己的脖子的那一瞬間,顏葉在他心裡的位置變化了,顏葉已經知道了,這不是他捂住耳朵就可以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事情,顏葉平分了他一半的痛苦,他似乎就不那麼難受了。
反之他又陷入了糾結,就算小時候自己的感情再遲鈍,他也能意識到自己家的情況給顏葉造成了衝擊,之後為了避免讓顏葉再難過,他又一個人小心翼翼地開始隱藏,久而久之,他覺得顏葉能微妙地感知到他的狀況,但兩人又互相不道明,只是維持著平衡。
就像是條件反射,每當自己的感情開始泄洪,他就想見到顏葉,見到顏葉的瞬間他才能恢復冷靜,就跟鎮痛的藥劑一般,是他想要渴求而控制不住的依賴。
「好像散場了。」
等了約半小時,體育館的人流開始大批湧出,林鷹從草坪上站了起來,拍了拍顏葉的肩膀:「這次我太慫了,沒能幫到你。」
「好不容易編好的曲子……」顏葉低著頭,兩隻手不安地搓著手機,「我等下要怎麼跟連珹說啊……」
「還能怎麼說,一五一十告訴他唄。」林鷹嘆了口氣,「還是有機會的,這次不行下一次。」
顏葉沒有了話,林鷹只好繼續陪著他等。
體育館的人散去,周邊恢復了寂靜,顏葉等得出了神,直到一輛熟悉的車猛地剎車在路邊,他才回過神來。
連珹從車上跳下,直徑向他走來。
「連珹,我……」顏葉還沒來得及解釋,連珹就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拉著他往體育館裡走。
顏葉驚呆了。
從來只是他主動去跟連珹肢體接觸,但也只是停留在最普通的朋友之間。連珹的手比他溫度高了不少,皮膚接觸傳來溫熱感一層層地傳遞到大腦,讓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走到體育館裡後,他才意識到不對勁,趕緊拖住連珹:「連珹,我節目被取消了,我……」
「林鷹都跟我說了。」連珹沒有停下腳步。
顏葉回過頭看林鷹,林鷹對他點了點頭。
「那我們……還去幹嘛?」
連珹帶著他從後台忙碌著善後的工作人員中穿梭過去,一下推開體育館的門。
舞台的燈光已經全部熄滅了,只有一架鋼琴還靜靜地擺在舞台上。
開門的響聲在空曠的館裡回蕩,觀眾席的前排還有沒有離去的人,聽到響聲後轉過了身。
顏葉認出那是作曲系的教授林述恆,那個傳說中討厭流行又挑剔又愛訓斥人的老頭,他正在整理著自己的筆記,用手機打了個手電筒筒,手電筒筒的光從下方打了上來,林述恆的老花鏡片折射出詭異的光,看起來像是鬼片現場。
身後的林鷹被嚇了一跳,「哎呦」地叫喚了一聲。
林述恆張望了下,儘管林鷹的身子被顏葉和連珹擋住,他還是依舊看到了。
「出來。」
林鷹沒有動。
「出來!」林述恆加大音量。
林鷹「嘖」了一聲,認命地閉上了眼睛,緩慢地挪了出來。
「爺……爺爺……」
「在學校叫我林老師或者林教授。」林述恆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
顏葉震驚地瞪大了眼,傳說中的林老頭居然是林鷹的爺爺,他之前壓根沒聽林鷹提過。
連珹就好像沒有察覺到現場僵硬的氣氛,開口道:「林老師好,我們的曲子還沒演奏,能否再借一下舞台給我們,只要三分鐘。」
什麼?
顏葉回過頭看連珹,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是要重新變為合奏的意思嗎?
林述恆思索片刻,整個體育館安靜得可怕,隨後,他對著台上做了個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