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

並不可怖。

並不如人心之可怖。

——

小小的奶貓兒順著流動的霧氣，往這古宅中最深處走去。郎聿懷綳直了神經，高高豎起著耳朵，腳步無聲無息的，在這死寂的院子里努力靜謐，也叫這靜謐的院子更加死寂。

長尾如鞭，緩緩掃動，似是一隻幼年的虎走來。

莊嚴，沉穩，威風堂堂。

一雙圓溜溜的金綠貓瞳里凌厲筆直了黑色的豎線，如同一柄刀，是把溫柔的刀。

在幼貓身體里的靈魂是一個眾所周知的極為溫和柔軟的人，他有著天底下最為鋒利的武器，卻很少殺生。

他明明走的是一條冷冰冰的黑暗之路，卻救了無數人，帶給無數人明亮光芒。

他是一個俠。

——後來，他是一位仙。

所以，她知道，郎聿懷可以成為她們的救贖，把她們帶出那沉陷的泥沼。

霧愈發漸濃，可卻一點點無色無息。

紅色身影邁著婀娜多姿的碎步子，裙褶安靜地開出盛美的蓮花，她走近來，穿過了層層疊疊的竹林，穿過了厚重深沉的門牆。

貓走進了綠蔭小道里，越發謹慎，越發寂靜、無聲，越發地，如同鬼魅。

一雙圓圓大大的眼睛裡，綠色逐漸濃郁深沉，一圈一圈彷彿捲起了漩渦，咆哮著，怒了波濤，重了寒風。

擺動在身後的尾巴，低垂，在地面輕微地掃動，那尖尖翹起，一點黑色，像是蛇的頭。

如血液灌身一般紅色的身影飄渺著，毫無聲息地向幼貓飛了來，像是這庭院之中的一草一木，一縷空氣。

絲毫不能叫郎聿懷察覺。

「喵嗷——！！！」

尖銳凄厲的貓叫聲響徹了這一片林子。

猛一回頭，便看見了一個渾身流動著血液的紅衣女鬼蹲在身邊，即使從來不曾害怕過鬼物的郎聿懷，也差點被嚇得魂飛魄散！

紅衣女鬼剛一張開了嘴，什麼話都沒有說出口，卻見到那一隻本就已經渾身炸毛的貓兒，條件反射地縱身上樹遁走去。

她愣了愣。

有細細的聲音尖叫，其實也並非尖叫，只是聲音太高也太過於尖銳，以至於開口，不是尖叫，便也勝似是尖叫了。

「把你嘴上的血擦掉！」

無數凄厲尖細的女聲連連附和著，剎那間，原本死一般寂靜的庭院樹林中，便已滿是鬼哭狼嚎，陰冷駭譎之音！

？？？

實在是不習慣做鬼，蹲下身來只是想和貓兒打個招呼的女鬼摸了摸嘴角，好傢夥！不摸不知道，一摸嚇一跳，這滿手的血和內臟碎片，簡直比血腥恐怖片還要讓人毛骨悚然。

女鬼吶吶不能言，羞愧地以袖拂面，擋住了自己的臉。

折騰了好半晌，在一道又一道，交錯迴響的詭譎聲音里，紅衣女鬼努力了許久，終於整理出了一張幹凈俏麗的臉蛋。

她放下了寬大的衣袖，還未主動去尋找她要找的貓，卻見剛才那隻被嚇得竄上了樹的貓兒，已經不知何時回來。姿態無比規矩端正，更是讓她內心無數聲音尖叫的萌顫乖巧，蹲坐在低矮的樹枝上，抬頭看她。

森藍色的長毛蓬鬆柔軟，像是冬天裡被一片厚雪壓住的松林，冷意無限，為深色系的冰藍。

倒映著一點兒紅色影子的貓瞳是一片清澈的金綠色，但並非特別的明亮鮮艷，是種有幾分暗沉調子，柔和了這雙冷冷的豎瞳。

放鬆下來的貓兒眼睛裡，那神聖的金色更為明顯，女鬼只覺得，它是那樣無比地高尚明晰，那樣尊貴的溫和沉穩，且可靠。

她跪坐下來，雙手交合置於身前，以最端正莊重的神態姿勢，如一個虔誠的忠實信徒，行大禮，喚：「魎晴之嬈鬼雲宣碧拜見聿仙大人。」

郎聿懷微微歪了歪頭，聿仙大人？看來他又有新稱呼了呢。

倒並沒有驚訝奇怪女鬼對他的恭敬虔誠姿態，畢竟前生，這般的情況，他已見過太多回了。

也不知道這群人是怎麼腦補的，明明他還未飛升上界，就已經把他當做神祗仙明一般崇敬跪拜。

無論他怎麼解釋也沒用，時日一長，郎聿懷也就見怪不怪，不再驚訝。

從前那百年裡郎聿懷或許還會避讓下，可現在麼，他卻是已經當得起這一拜了，不是麼？

貓尾巴勾了勾，郎聿懷抬了抬下巴，也懶得問女鬼雲宣碧她是怎麼把他認出來的，以及為什麼要把他弄到這裡來的問題，直截了當便問：「請我來此，有何貴幹？」

雲宣碧直起身，漂亮的臉蛋上有著無比濃郁的憂愁苦悶，她自長袖之中伸出一節素指，森白冰冷的顏色昭示著她已不在陽世的事實。

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地方漏出了一個碗大的圓形黑洞，空空蕩盪，陰冷可怕。

「你丟了心？」

郎聿懷挑了挑眉，訝異。

雲宣碧搖搖頭，嘆息，道，「不，在下乃是被人挖了心！」

心中有如擂鼓一震，郎聿懷跳下了樹，環繞著雲宣碧周身走了一轉，對低頭看著他的紅衣女鬼伸出了毛茸茸的爪子。

雲宣碧拉下袖口，配合地露出了截毫無血色的手腕。

郎聿懷探了探，靈力運轉，迅速地摸清楚了原由，「你死後的屍身竟在頭七之內被人挖了心臟，還帶走了心魄……？」

怪不得這一滿身血液的紅衣女鬼，明明有著可以成為一方鬼王，再不濟也是一個凶煞厲鬼的實力，卻這般柔柔弱弱的樣子。

敢情是一死沒多久就被人挖走了心臟，丟了心魄，靈魂有缺。

不僅實力大減，心臟還不知道被人拿去做了什麼，養出了無數厲鬼的殘魂，且都是些狼狽慘狀的女孩子，共在她魂體內，艱難求生。

「他為何這麼做？」郎聿懷疑惑地問。

女鬼雲宣碧姿態柔順，有著彷彿大家閨秀一般溫婉嫻熟的氣質，她苦笑，眼角卻藏了一分隱約凶厲：

「此人仗著自己修為高深，欺男霸女，為非作歹，在下為當時特殊管理部門在職修士，領命將之捉拿歸案，並廢除其修為。」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