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妖的詛咒一出，便沒有再轉寰的餘地。

她意識到自己釀成的大錯以後，生生挖出了自己的內丹，潰散於天地間，以死謝罪。

奈何垂眸，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但最終沉默不語。

方恨天的神情，向一座即將噴湧出岩漿的火山，醞釀著暴怒的脾氣。

「所以請問。」方木的聲音鏗鏘有力，回蕩在這空蕩的大殿之中，「奈何她不無辜嗎！」

「說夠了？！」

「早知道你會惱羞成怒，我就不該來找你。」

已經享受過真正的親情，方木不再對方恨天奢求太多。

「我最後一個請求，把我體內的結界廢了吧，從此以後，我不再是這地府的少府君。」

方木久久注視著高台之上的方恨天，良久，方恨天一揮手，方木聽到體內咔嚓一聲，結界破了。

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著方恨天磕了一個頭，隨後帶著奈何轉身離開。

方恨天目送著方木的離去，知道在這世上他變成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奈何沒了內丹，體力虛弱，在人界多走幾步都累，方木抱著她，在忘川河岸坐了好久。

奈何投胎以後，地府找了一個作惡多端的女鬼做新任孟婆，已經在這兒熬湯十八載。

奈何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覺得一身輕鬆，精神抖擻。

「木哥哥，我是不是迴光返照了？」她看著方木的側臉，輕聲開口。

「胡說。」

方木輕輕咳了兩聲，好像感染了風寒。

「可我現在感覺特別好，沒有哪裡不舒服。」

方木把玩著她的發梢，看向對岸開的如火如荼的曼珠沙華，開口道：「這是好事，說不定是因為忘川，你自然而然就好了。」

「是麼。」奈何輕聲呢喃，自己都不太相信這番話。

她站起來，跳了兩下，確實覺得體內力量磅礴。

她不會死了？

「去人間嗎？」方木伸出手，奈何自然的握住。

「我不是不能離開這兒嗎。」

「他都放過我了，肯定也放過你了……」

「是嚯……」

兩道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黑霧中，從此再也沒在地府出現。

看見前世的自己離開地府，方木對著身旁的蘇焱道：「我們離開這兒吧。」

蘇焱不懂他的意思：「你不繼續看了？」

「不是。」他冷峻的臉上擠出一個笑來，「我都想起來了。」

蘇焱啞然，真是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那走吧。」

方木帶著奈何離開了地府，去了人界俊國。

俊國正值一年一度的建國慶典，到處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俊國百姓熱情的接待每一個異鄉人。

即便方木跟奈何穿著打扮不像是俊國人，俊國百姓依舊熱情的邀請他們劃龍舟、舞龍燈，整日都載歌載舞。

奈何喜歡這種熱鬧，想也沒想就答應了他們的邀請，方木跟著奈何玩了一圈，背著她喘了好幾口氣。

夜裡，俊國都城皇宮外，巨大的廣場上燃起了篝火，方木帶著奈何去湊熱鬧，又用一枚玉佩換了兩盞彩燈，到護城河裡放燈。

周圍遍地都是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成雙成對，兩個人融在人群中，一點都不打眼。

奈何興緻盎然的看著周圍人在燈上寫了字再放燈，方木錘了一下額頭：忘要筆了！

奈何噠噠噠跑過去找人借了兩支毛筆，一支遞給方木，另一支自己拿著，用先前方木教的用筆方法，歪歪扭扭的寫下「快樂」二字。

花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奈何蹲在河邊，小心翼翼的把燈放入水面，輕輕動了一下水，那燈隨著水波流遠了，在河面映下細碎的光。

奈何偏頭看著站的筆直的方木，他正拿毛筆在燈面上寫著什麼，昏暗的月光下，面容堅毅而俊美。

「你寫的什麼，給我瞧瞧！」

方木一本正經的撥開奈何的爪子，一面護著燈：「看了就不靈了。」

奈何嘟著嘴，故作不滿的叉腰，卻還是背過身去：「那你趕緊放！一會兒我就偷看了！」

少女嬌氣十足，舉手投足皆奪人眼光。

方木彎腰把燈放入水面，不一會兒，那燈就走遠了，混在一堆燈里，分不清楚他放的哪個。

「聽說夜裡有許多好吃的，去不去？」方木走到背著他的奈何身旁，奈何立刻就高興起來：「那還等什麼？趕緊走吧！」

奈何還了筆，拉著方木就往街上走。

那燈飄啊飄，晃到一個女孩面前，她抬頭一看，一盞彩燈停在她面前，上面的字跡剛毅，寫著「奈何一生平安，事事遂意」幾個字。

這字寫的真是好看。那女孩想著，撥動了幾下水面，燈飄遠了。

奈何的轉世在人界生活了十數載，已經十分適應人間的熱鬧跟繁華。節日里，街道上不像往常那樣死氣沉沉，而是掛滿燈籠，街道上人頭攢動，方木拉著奈何，帶她買了好些零嘴。

糖炒栗子、酒鬼土豆、烤雞、果脯買了一大堆，兩個人慢悠悠晃到城心河處，找了一處台階坐下。

「奈奈，你都沒有聽過我的故事。」

方木回頭，看見奈何嘴角沾了污漬，拿出手帕給她仔仔細細的擦了。

奈何手裡抓果脯的動作慢了下來，不等她回答，方木就自己說起來了。

方木出生時，母親和方恨天的關係已經很緊張了。

母親是方恨天的第幾任妻子，方木不得而知。反正在許久以前，方恨天覬覦彼岸花妖的時候，他已經有妻子了。

前面的人去哪裡了，方木起初並不知曉，不過從地府閻羅的隻言片語中，還是拼湊出她們已經仙逝的事實。

方木是方恨天的唯一一個兒子。等他有了自己的意識，母親跟方恨天已經徹底冷淡下來，她想帶著他回人界娘家，但方恨天不許。

方恨天這個人，他做事陰毒，又愛面子，明明跟妻子已經勢不兩立，但又不允許她離開。方木因此和母親被關在冷冰冰的宮殿中，沒過幾年，母親鬱郁而終。

方木還小，方恨天卻已經從他眼裡看到了對自己的不滿和怨恨，他要用囚禁的方式，讓這個有反叛之心的兒子徹底鎖在地府之中。

方恨天在方木體內下了一個結界，使他這輩子都不能踏出地府半步。

方木跟冥界的閻羅們接觸過，其中一個叫蘇焱的，給人印象深刻。

他表面順從方恨天的統治，但軀殼下面卻蟄伏著不安的獸，像是總有一天要掙脫冥界對他的束縛。

方木看出來了，他有一日問蘇焱，為什麼不離開冥界。

蘇焱深深看了他一眼，說起方恨天的來歷。方恨天是天上人指定的地府府君，一任就是幾千年，常人無法扳倒他。

也是蘇焱跟他說起孟婆的故事。

「算上在人界，我已經五百多歲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走出地府。」

奈何懵懵懂懂，有些不明白方木的含義。

「你已經脫離了地府，以後要好好活著。」

奈何有些惶恐，似乎聽出了方木囑託後事的語氣。

「我當然會好好活著啊，你也一樣！」

方木突然伸出手，撥了撥奈何凌亂的發，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好像忘了買一個東西，你等我。」

「一起去！」

「我一個人去，很快回來。」方木抹開奈何拉著他衣角的手，臉上寫滿了抱歉，他轉身走入熙熙攘攘的人群，留下河邊的奈何，遵守著等他的諾言。

然而奈何再也沒有等到方木。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方木的身體逐漸透明，喘著氣走到黑暗的小巷，他輕聲說了聲抱歉，下一刻，靈體潰散，他消失不見。

一隻手伸了出來，在半空中抓住了什麼。

「對不起。」蘇焱對方木道歉，他只知道奈何等了方木很久，都沒有等到他的歸來。就以為他負了承諾，卻沒想到真相是這樣。

「倒也沒什麼，如果不是你帶我到這兒來，我也想不起來的。」

輪迴眼外，兩人朝著鬼界之外走去。

「你為什麼消失了？」

「當時奈奈的身體已經很虛弱，沒有內丹，很快就要潰散，待著忘川根本沒用。」方木對好友解釋，「我那時只想她好好活著，就將我全身的靈氣跟修為注成一顆珠子，代替內丹放到奈奈的丹田。我以為還可以多活幾年，但為了破除她不能離開忘川的詛咒，身體終於是吃不消了。」

提到從前，方木苦笑，但蘇焱卻在他的隻言片語中感受到他做出這些奉獻的驚心動魄。

正是因為方木的犧牲，奈何徹底脫離了冥界，自己不再是妖體，而是半靈半妖。後來被蘇焱帶到鬼界做了督察官，壽命不再有限，真正實現了長生。

「你要去見她嗎？」蘇焱問道。

「不急。」方木搖了搖頭，「我們還是先說正事要緊。」

山海市，顧離從鬼界回來，腦中激蕩，循環在輪迴眼中看到的情景，心中仍有疑慮。

蘇焱根本不知道她來了鬼界，否則一定會大吃一驚。

手機震動了兩下，顧離拿起手機，看見謝和景給她發了消息，再次邀請她去海港市。

神使鬼差般，她又答應了。

鬼界，蘇焱很明白，方木記憶恢復以後，肯定會把那個組織的事情告訴他。

兩人去了鬼界蘇焱辦公的地方，一坐下就開始整理線索。

「那個張友善，我不知道他怎麼找到我的，我這輩子是個孤兒，很小就被他收養了。」

方木從孤兒院被張友善帶走，張友善於他而言，是亦師亦父的存在。

張友善是有名的降靈師，而自己卻是普通人，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收養自己，但現在看來，一定是有目的，不然不會這麼巧合。

蘇焱提到那個組織的事，方木卻擺頭：「不是組織，是一個家族，你知道我剛才想到什麼了嗎？這個族群姓花！」

「花？」蘇焱剛看過方木的記憶，當然知道這個家族。

「可他們不是都被我獻祭了嗎？」因為創建地獄的陣法出錯，鬼界的誕生賠上了方國上京城內所有人的命，花家之人也不例外。

會是同一個花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