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炎騰的一下起身，正準備好好和祝十八掰扯掰扯，只見祝十八縴手一擺，半是警告的讓他坐下。

不過他並未對祝炎說話，而是轉過頭對祝青道：「你去幫我打盆熱水來。」

把人支開的意思溢於言表。

祝青神情一黯，卻並沒有說什麼，言聽計從的去幫他打水。

祝炎見狀並不覺得痛快，反而更糟心了。

不讓祝青聽，那麼就自然是和祝青有關。

門楣碰撞，祝青的身影消失在緊緊閉合縫隙里，祝炎卻在電光火石之間想通了什麼。

他的心中劃過了一個很荒誕的想法，一個五年來自己竟然都沒考慮過的想法。

他不敢置信的看著祝十八，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動：「你的腿……是不是因為他而廢掉的？」

這個「他」是誰，不言而喻。

祝青。

祝十八沒有說話，用沉默回答了一切。

祝炎看他這個態度終於懂了，這些年一直困擾著他的細枝末節，他終於明白了。

為什麼祝十八武功那麼高強卻會在一個並不太難的任務中受怎麼重的傷。

為什麼那個僱主要求的是滅門而祝青卻活了下來。

為什麼知道祝青很有可能反咬他一口卻還是執意收他為徒。

祝炎知道祝十八在贖罪，但他此前看到了表面，不知道在其之下還藏了一層。

如果是為了祝青，那麼一切就說得通了。

滅門任務中留下的活口，和一雙廢了的腿，其中的聯繫便這麼搭上了。

祝炎的雙眼被氣得通紅：「那明明就不是你的錯！」

祝十八說：「那就是我的錯。」

祝炎氣得在房間里打轉，但是卻還是得壓低聲音不讓外人聽見：「那你覺得什麼時候才能算是贖罪了呢？把自己的命都賠上嗎？」

「我本來就欠他一條命。」祝十八的語氣平淡的像是晚飯吃了什麼一般。

祝炎像一頭暴躁的小獸，隨時隨地準備把人撕碎一般，他狠狠的朝門口的方向瞪了一眼，隨即走到祝十八的身邊，用只有他們兩人聽得到的聲音，咬牙切齒地說：「你明明知道祝青就在外面偷聽，既然你不介意讓他聽見，為什麼還要趕他出去？」

從他的角度能清清楚楚的看見祝十八微微顫動的睫毛，脆弱的不堪一擊。

他此前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仰慕這麼多年的師兄，居然會被自己親手冠上名為「脆弱」的形容詞，居然會因為一個小屁孩淪落到這個地步。

而如今，他堪破了真相：「因為你不忍心見他。」

最後一層心事被祝炎戳穿，祝十八的眼睛微微闔起，連呼吸都凌亂，好一會在緩過勁來。

是的，他能夠面對任何殘酷的真相和事實，卻無法面對祝青知曉一切後的眼神。

祝炎的心火憋的慌，說話想從牙齒之間一個一個擠出來的，卻突然放開了聲音，似乎想讓外面的人聽得清楚。

他說：「你這樣遲早會被他害死。」

祝十八早已調整好心態，狀似無謂的擺弄著矮幾上的茶杯：「借你吉言。」

祝炎不願在這壓抑的氣氛中多待一刻，冷冷地哼了一聲，袖子一甩又準備跳窗離開。

「等會。」祝十八出聲喊住他。

祝炎心有不快，卻還是停下腳步：「做什麼？」

祝十八：「你別去殺狄驕。」

祝炎皺眉：「憑什麼？之前我不知道也就算了，現在答案都出來了我還有什麼理由不殺他？」

狄驕就是當年滅門慘案的僱主。

狄驕這個人心狠手辣，不然也不會發出滅門這種可怖的任務。他說要滅門，自然是一個活人都不留下。

而如今，祝青活下來了。

祝十八拿什麼東西交換的也顯而易見。

「你別動手。」祝十八說：「讓他自己親手報仇。」

祝炎差點被他氣笑。

是說自己問了祝十八這麼多年他都沒說是誰，原來是在打這算盤呢。

他忍不住出口諷刺到：「你對他盡情儘力，也不看看人家倒時候會不會領你的情。」

祝十八毫不在乎：「我樂意。」

祝炎一噎，半晌才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隨便你」，翻身跳入無邊的夜色。

看著祝炎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平復了會兒自己的情緒，祝十八才朝這房門的方向嘆氣道：「進來吧。」

祝青推開門，兩手空空，顯然沒去打水。

他問：「師父，為什麼你要讓我聽見。」

誠然祝十八把他趕出去了，但祝青很快就發現，祝十八並非是在避諱他。

若是他們真有什麼機密，不讓他聽見的方法多的是。就像剛剛祝炎壓低的那幾句話，祝青就不可能聽見。

祝十八地擺弄著矮幾上的茶杯：「也沒什麼不能讓你聽的。」

若是放在往常，聽到這話後祝青也就消停了，今天卻難得的不依不饒：「那為什麼又讓我出去呢？」

祝十八眨了眨眼睛，似是而非的答到：「哦，我是真的想要熱水。」

祝青盯著他看了半晌，彷彿能從他臉上看出朵花兒來。隨即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麻利的打了盆熱水上來。

師父若是誠心不想告訴他緣由，那他勢必什麼都問不出來。不過他真正在乎的，並不是這些芝麻蒜皮的小事，他更想知道，他們口中的「他」到底是誰。

他們的對話一字一句的跳到了祝青的耳朵里，虛幻又令人心驚，當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連雙手都在不知不覺間緊緊的攢成拳。

原來師父的腿傷竟然是為了別人而受傷的。

本該大放異彩天下無雙的祝十八，竟然會為了一個人甘願困在這輪椅四方。

思及與此，祝青就恨不得把那個所謂的「他」挖出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才能讓祝十八做到這種地步。

祝青神情晦暗的說：「師父，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說話的時候，祝十八正在低頭用手試水溫，聞言才抬起頭，眼中滿滿的全是他的身影，用略帶輕快的聲音說：「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說罷，他彎下身子脫去自己的鞋襪，露出了比衣物更素凈的腳踝。

祝青心中一澀，在腦子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形就先行一步，伸手握住了他雪白纖細的腳腕。

為什麼那個人讓你受了這麼多苦難，提到他時的語氣卻依然如此歡快？

看著眼前精緻的雙足，瘋長的雜念順著他的軀體攀延，血液中流淌著自己都不敢探尋的苦澀，卻無法問出心中的困惑。

他只是半跪在祝十八的面前，虔誠的仰視著自己的光芒，問道：「師父，等我報完仇，我陪你去治腿好不好？」

明明之前祝十八已經拒絕過一次，但是祝青仍不死心的問了一遍，似乎只要祝十八能給出肯定的答覆，自己的存在便也得到了肯定。

哪怕他點頭的幾率微乎其微，但他還是想再試一試，用如此幼稚的辦法洗去那人在祝十八心中留下的痕跡。

「等你報完仇？」祝十八輕輕的重複了一遍，眼神有一瞬間的抽離。

他低頭看著祝青的眼睛，裡面燃燒著一簇火焰，似乎只能他一句話便會燎原或者熄滅。

對於祝青，他從來是狠不下心來的。

所以他輕笑了一下，說：「好啊。」

如果我真能等到那個時候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