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拒絕我？」

「……」

「為什麼要這麼看著我？」

「……」

「你應該要笑啊，為什麼不笑了？」男人用力地扯著他的頭髮，偏執的聲音逐漸變得柔軟，「對，就是這樣，我想看你笑，小喻，你笑起來才好看。」

「……是嗎？」

江喻不知道自己露出了一個怎樣牽強的笑容，他無力地握住男人的手臂，低聲乞求道，「容霄，你先鬆開我好不好？很疼。」

「不疼一點，怎麼能讓你記住？」

「……我已經記住了。」

「那以後再也不要有剛才那樣的表情了，」他看見男人終於露出了一個滿意的笑容，鬆開了手，「見到我的時候，要笑。」

江喻生硬地點了點頭，他感受到男人冰涼的手緩緩撫摸上了他的臉頰，像是在對待一件珍貴的易碎品，溫柔卻沒有溫度。

他想要避開，身體卻像是被定住般紋絲不動。逃不開，躲不掉，眼前的黑暗瘋了一般地吞噬著所剩無幾的光明，江喻只能看見男人臉上的笑容在一點點地擴大，那張薄唇一張一合，重複地說著一句話。

「不要離開我。」

……

江喻猛地睜開雙眼，他直直地注視著眼前的天花板，胸膛里的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著。許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意識，在床上僵硬地翻了個身。

他又夢到了那個時候。

五年的時間，難道還不足以讓這些作嘔的回憶被徹底遺忘嗎？

江喻揉了揉亂糟糟的頭髮，果不其然額頭已經被一層冷汗浸濕。他下床拉開了窗簾，讓外頭的陽光灑入這間狹小破舊的出租屋裡，也照在了江喻高瘦的身體上，驅散了幾分寒意。

「小魚，來了啊。」

「嗯，華哥晚上好。」

華哥擦著手上的酒瓶，說，「趕緊去把衣服換了，今天老闆下來視察，可別鑽空子偷懶了。」

江喻拉了拉背包的肩帶，笑著點點頭，「好，那我去了。」

「去吧。」

員工休息室里，江喻匆匆換上了酒吧的工作服，抓了一把頭髮後就走出了房間。現在是晚上十一點，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客人，舞台也打上了曖昧的燈光，年輕的男男女女在這裡喝酒狂歡，在撩人的夜色中尋覓著陌生的溫暖。

這家酒吧叫做夜遇，也是江喻目前的工作場所。白天他在餐館收盤子，晚上他在酒吧收酒瓶，都是一樣的工作性質，對江喻來說更是沒有一點差別，反正最後都是為了一個目的——來錢快。

「小魚，來送酒。」

「來了。」

華哥把托盤放在他手上，壓低了聲音說，「剛剛我看見馮嚴浩那群人了，在6號大卡，你記得繞彎走。」

江喻的動作頓了頓，喉嚨發幹，「他們又來了？」

「對，我剛就瞥了一眼，來了十二三個，」華哥嗤了一聲，「這群人也是沒品，天天堵我們這兒就為了逮著機會欺負你，有意思沒？」

「好了華哥，我會繞開他們的卡座的，」江喻的聲音透著幾分無奈，「也許他們覺得很有意思吧。」

華哥有些不忍，「不說了這個了，先工作吧。」

「好。」

江喻端起酒，他的面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可沒人能看見托盤下他微微顫抖的手指，就連指節都泛著白。

隨著「叮」的一聲，江喻點燃了嘴裡的煙，他靠在酒吧後門的牆上，煙霧繚繞。

腕錶上的時針已經走過了凌晨三點，江喻揉了揉酸痛的背，瀰漫的煙味讓他禁不住皺起了眉，只抽了半根的煙很快就躺在了他的腳底下，沒了火光。

即使抽了那麼多回，江喻還是很討厭煙味，只是不可否認，那可以讓他短暫地放空自己，可等到回味過後，他身上的壓力根本不會減弱半分，一瞬間的放空也只是為了更好的逃避。

幾個男人醉醺醺的聲音在夜色里極為嘹亮。

「那個江喻，他媽的孬種！竟然，竟然敢躲著咱們馮哥！」

「你他媽別壓我身上，醉成這個鬼樣，馮哥帶咱們來這是為了堵人，你他媽喝那麼起勁幹什麼？」

「這，這不是人沒堵到嗎？」

「滾，馮哥還在前面，你這嘴能不能說些好的？」

馮嚴浩的嘴裡呼出一口酒氣，卻更像是什麼惡氣，「江喻那孫子躲我，好，老子就天天過來堵，堵到他在這兒幹不下去為止！」

幾個男人嘴裡還是說些不幹不凈的話，江喻站在牆後，渾身都被寒意侵蝕，他在心裡覺得諷刺又好笑，可偏偏臉上什麼也笑不出來。

「一條喪家犬還有膽子和我較勁？沒了他爸媽，沒了那江家，他狗屁不是！」馮嚴浩還在繼續說著，「當年他那麼矜貴一小少爺，老子給他提鞋都要被人甩臉色看。現在好了，江家破產，少爺變乞丐，真他媽的解氣！」

「是是，等改天我們再來堵那小子，馮哥你小心台階。」

直到聲音傳遠，煙味消散，江喻才終於感覺身上的溫暖回來了一些，他又想抽煙了，可是當手伸進了口袋，卻始終也沒有把煙盒拿出來。

人是真的會變，當年那麼討厭煙味的他，如今卻對這東西有了癮。當年那麼意氣風發的江家少爺，如今也要靠在垃圾桶的旁邊抽著廉價煙。這要讓他曾經的朋友看見，估計全都要跑的遠遠的，不上來諷刺兩句已經算好了。

當然更多的還是像馮嚴浩這樣，巴不得上來踩他兩腳才能舒坦解氣。

距離江家宣布破產的消息已經過去了半年，在這半年裡，他的家庭破裂，父母跑路，他失去了一切，身上還負債纍纍。生活的大梁就這樣砸在了他的肩上，就連一口喘息的機會也變得艱難而奢侈。

可是半年過去了，依然有人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他江喻究竟是一條多麼狼狽可笑的喪家犬。

江喻覺得身上有什麼東西要壓地他要喘不過氣來，他轉過身走進酒吧，聲浪與鼓點吵著他的耳朵，卻終於切斷了他逐漸下沉的思緒，在一切都還不算太糟糕之前，按下了暫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