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算什麼東西？」

杜青青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冷傲地看著杜月白。

「一個私生子也敢跑到我們家來要錢！」

杜月白低頭站在杜青青面前，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難堪到了塵埃里。

「滾！」杜青青雙手抱在自己胸前，頤指氣使地罵：「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否則見到你一次打你一次！低賤玩意兒！」

罵完，杜青青伸出雙手，把杜月白狠狠地往外一推。

杜月白往後踉蹌了兩步，腳後跟別到了地磚縫，他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一摔，摔倒在地。

「姐，你別跟他生氣了。」杜峰站在杜青青身邊，笑著勸道，「為了他生氣不值得。」

杜青青拍拍手，似乎是嫌剛才推杜月白這一下髒了自己的手，她皺起眉，厭惡地瞪了杜月白一眼，對杜峰說：「走，咱們進去。」

杜峰點點頭，往杜月白那邊看了一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轉身跟杜青青走進了大門。

杜月白跌坐在杜家大宅的門口，有些狼狽地站起來。

門口的保安憐憫地看了他一眼。

這個少年一大清早就過來在杜家門口等著，穿著已經洗舊都有些泛黃的白襯衣，一身幹幹凈凈，只是從頭到腳都透出一股窮困氣息。

結果等了三個小時，只等來了一番羞辱。

保安有心想要給予這個少年一些方便，但他是杜家雇的保安，拿著杜家給的工資，有心無力。

平心而論，這個少年長得白凈又乖巧，人又禮貌，喊他一聲保安大哥的時候，聲音溫潤有力，一點也不畏畏縮縮，讓他一眼就發自內心的喜歡。

只是沒有想到，這個少年竟然是杜家的私生子。

杜月白在杜家大宅門口又站了一會兒，烈陽澆下，照得他整個人好像都要融化了一般。

汗水透濕了他的襯衣，襯衣貼在他的後背上，少年清瘦的身板依稀可見。

「我說小哥兒，你還是走吧。」保安看不下去，出來勸道，「你在這站著也不是個事兒啊，太陽這麼大，別中暑了。」

杜月白搖搖頭，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說：「我要見到他。」

他額頭前的頭髮都汗濕了，一雙眼睛卻又大又亮，清澈得像山泉。

「杜先生去美國了，不在家。」保安皺著眉頭說道，「你在這等到晚上，他也不會回來啊。」

杜月白眼眶紅著，說：「我媽生病了，需要錢，我得見到他。」

如果不是為了給他媽要到治病的錢，驕傲如他又怎麼會願意到這個地方來。

這是他媽媽噩夢發生的地方，也是他的噩夢。

「可是……」保安還想說什麼，可是看到杜月白臉上堅定的表情，說不下去了，嘆了口氣，搖搖頭，回到了保安室。

杜月白繼續站在杜家大宅的門口，執拗地等著。

**

杜家大宅。

一個穿著月白色旗袍、姿態優雅的中年女人坐在沙發上，即使已經上了年紀，卻看得出，保養得很好，膚如凝脂，眉目如畫，氣質優雅。

她便是杜家的女主人江月清。

「他還站在門口不肯走嗎？」她開口問道。

杜青青在江月清身邊坐下來，抱住她媽媽的一隻手，撒嬌似的說：「哎呀，媽媽，你就別搭理他了，隨便他在外面站多久，關咱們什麼事呀。」

江月清無奈地看了一眼杜青青，說：「他一直在咱們家門口站著，讓別人瞧見了算什麼事？」

坐在一旁的杜峰笑起來，說：「這事交給我，我叫幾個人把他轟走就是了。」

江月清優雅地點點頭，說：「別太過了，把他轟走就行。」

杜峰點頭：「我知道的，媽媽就是太善良，當年才讓那個女人離開咱們家，要是我當時大一點，懂了事，肯定先讓她去做個檢查，才不會留下如今這個後患。」

「你還怪媽媽。」杜青青瞪了杜峰一眼，「媽媽當年得多傷心啊。」

杜青青作勢要打杜峰。

江月清拉住杜青青的手，「你們倆就別鬧了，你們倆能平平安安長大，我就開心。」

杜峰起身去打電話。

杜青青看了杜峰一眼，小聲說：「媽媽，真的不做點什麼嗎？萬一這個私生子以後真的想要跟小峰爭家產怎麼辦？」

江月清無奈地看了杜青青一眼，說：「青青，你要相信你爸爸。」

杜青青一副很氣憤的樣子：「我當然相信了，可是當年那個女人敢給爸爸下藥，誰知道他們還會做出什麼事情來？真是天道輪迴，這下換自己得癌了，活該。」

江月清佯怒道：「女孩子家，文靜點。」

杜青青撒嬌地抱住江月清蹭了蹭，「哎呀，媽媽，我這也是氣不過嘛。」

「沒什麼氣不過的，都過去了。」江月清淡淡地一笑，看著站在窗戶邊上的杜峰。

一個女人，一個兒子，都健康長大，一個出落得落落大方、模樣漂亮，一個長得端端正正、乖巧聽話。

作為一個母親，還有什麼比自己的兒女一切都好更重要的呢？

江月清回憶起十八年前的那個晚上，臉上的表情仍然淡淡的。

事實早已經證明，再洶湧澎湃的夜晚也終將會過去。

**

正午，日頭最烈的時候。

杜月白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有點撐不住了。

這讓他心底宛如鑿出了一個大洞，呼呼漏風。

太陽已經曬得他臉龐泛紅，站了一個早上，他兩條腿都感覺不是自己的腿了，渾身都累。

但他不能離開，不敢離開。

這裡是他最後的希望，只有拿到一筆錢，他才能去救他媽。

杜月白眼眶紅了紅，差點哭了出來，但眼前的大門讓他意識到這裡是杜家大宅，他再委屈難過也不能在這裡哭。

十八年前，他媽從這裡被趕出來，八個月後在鄉鎮上的一家小醫院生下他，其後的十七年，他媽一個人把他撫養長大。

這座杜家大宅是他們母子倆這十七年來的陰影。

這是杜月白第一次來。

他曾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到這裡來。

保安室里的保安看見仍然站在外面的杜月白，於心不忍，跟另一個保安說：「我給他送瓶水出去吧。」

另一個保安搖搖頭，「我勸你還是別管了，萬一被少爺小姐看見了，你這飯碗說不定就丟了。」

保安臉色變了變，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在飯碗面前忍下了自己的那點不忍。

就在這時，他臉色又變了。

因為他看見那個少年身體搖晃了一下，緊接著就失去了意識，摔倒在地。

他起身就要出去，但他的同伴拉住了他的手腕。

「別去。」

「人都暈倒了！」保安有些著急地說，「在這種天氣下暈倒，會死的！」

另一個保安卻說：「你看！」

保安皺眉看去，一愣。

原來前邊五米處出現了兩個男人。

兩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嚴格意義上來說，兩個男人都長得英俊帥氣，但從兩個人的氣質上就可以發現明顯的不同。

其中一個明顯是秘書或者助理模樣，打著一把大黑傘舉在另一個男人頭頂。

傘下的那個男人，眉目輪廓深邃俊挺，一隻高挺的鼻樑線條筆直，與兩隻狹長、彷彿夾著寒霜的眼睛在一起，彷彿從帝國大廈中走出來的男人。

陽光僅僅照在他腳上那雙沒有一絲塵埃的黑色皮鞋上，鍍上一層金色。

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這裡，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在了這裡。

但他們出現在了這裡，所以後面那個保安拉住了前面那個保安。

「那個人是周褚。」明明是在保安室內，即使用正常的音量說話外面的人也聽不見，但保安仍然壓低了自己的聲音，小聲對自己的同伴說，「如果他伸出援手，這個少年今天就不用在這裡央求杜家人了。」

「不行！我知道他！」被拽住的保安看見周褚以後，反而更加激動了，「如果真讓周褚給帶走了，這少年就……就……」

「就怎麼樣？」伸手的保安眼睛裡劃過一抹複雜的眼神，說不出是羨慕還是抵觸，「如果真能讓周褚帶走，這少年這輩子都不用發愁，你覺得他這個私生子這輩子還能怎麼樣？杜家能讓他好過嗎？只要周褚願意，杜家也奈何不了這少年！」

被拽住的保安聽到這句話，愣住了。

一個私生子，還是杜家的私生子，杜家這些人以後會放過他嗎？

保安沉默下來。

**

古艦舉著傘，態度敬畏地開口：「二少，這少年是杜家的私生子，今天早上過來想要找杜承志要錢，他媽得了癌症。」

周褚淡淡地看了幾米遠外倒在地上的白衣少年一眼，腦海中是剛才坐在車裡瞥見的那一幕。

少年低頭站著，眉目倒是生得清秀，不過以他閱人無數的閱歷，也算不上什麼絕世美人。這幾年，有的下屬知道他的偏好，往他這裡送了不少人，也有主動投懷送抱的，各種模樣的都有。但那少年身上有一股清冷的倔勁兒，他看了一眼，莫名有點心動，才有了下車這一舉動。

周褚說：「這麼炎熱的天暈倒了，別是中暑，你去看看，如果嚴重，送他去趟醫院。」

聽到周褚這話，古艦明白了自家二少的意思，點點頭，「是。」

古艦先送周褚上了車，才折過身來抱起已經意識模糊的杜月白，將他抱上了車。

周褚坐在後邊右側。

古艦把杜月白放到了副駕駛上，用安全帶固定好，這才關上車門，從另一邊上車，發動車子。

車廂內有一股清淡的草木香味。

周褚低頭用平板電腦看了幾封郵件，抬頭看了一眼，眉頭一皺。

本來就生得濃黑的劍眉這一皺，正在開車的古艦從後視鏡里瞧見這一幕，頓時一驚，有些慌張，問：「二少，怎麼了？」

周褚開口道：「讓你去醫院，你這是往哪開？」

古艦一愣，明白是自己之前領會錯了意思。

周褚：「去醫院。」

「是。」古艦連忙點頭，變道。

周褚淡淡地看了前面的少年一眼，

從他的角度去看，只能看到車門與副駕駛座之間那狹小的距離，少年的腦袋靠在車窗上，露出一小截白凈的脖頸，以及那微微泛黃的襯衣衣領。

那白凈的脖頸，像一截脆藕，在金色陽光照耀下透出一層融融的肉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