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小周：「是的，他已經被開除了。」

邵群往裡邊兒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盡量壓低了聲音：「他不是做保安麼？肯定也得罪了不少小混混吧。」

小周瞭然。

邵群下巴墊在手背上，眼裡一片危險的光芒：「一條腿，還要他在北京再也找不到一份工作。」

小周：「好的。」　　

「要讓我知道他居然還能在北京掙到錢過日子……你也別幹了。」

小周：「好的。」

三天後，李程秀用邵群的手機看當地新聞，有點感慨：「這個人真可憐，剛剛被公司開除就遇上這種事……好像公司就不會給他出錢治病了吧？」

邵群冷冷掃了一眼熒幕：「誰讓他惹了不該惹的人……」

「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你真像個壞蛋。」

邵群沒理他：「時間差不多，咱們該去醫院了。」

他們剛開出停車場，李程秀望著窗外，鬱悶的心情一消而散，有點興奮道：「邵群，下雪了……」

「嗯，是啊。」

那些紛紛飄揚的雪，像最柔軟純白的絮。

李程秀指尖蜷起貼在車窗玻璃，微微眯起眼，眼底一片溫柔。

「這是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個冬天……」

以前他的冬天，都是窩在小出租屋裡，從來沒有這麼溫暖過，也沒有人陪伴。

他真的很感謝邵群。

「還會有很多個的。」

「一直到我們很老很老的時候麼？」李程秀扭頭看著他，眼裡滿是期盼。

邵群抓著李程秀那隻補得有點兒肉肉的左手，用勁兒捏了一下。

李程秀還盯著他。

邵群望著前頭，說：「會的。」

他笑了，笑容裡帶了一點明亮的光，堅強地燦爛著。

只要邵群一直在他眼裡，那光芒就永遠不會消失。

好像也什麼都不會害怕了。

還好沒有錯過，也沒有遺憾。

他轉頭望著窗外的雪，忽然叫了一句：「邵群。」

「嗯。」

「邵群。」

「怎麼了？」

「邵群，邵群……」

「……你怎麼，跟個傻瓜似的。」

……

那語氣，讓他鼻尖忽而一絲酸澀，聲音也不由得發啞。

「我沒想過我會這樣……」

「我也沒想過你這麼傻。」

他望著窗外，思緒恍若遠飄，「其實我上次來找你，就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邵群掌心用力，抓緊了方向盤。

「我真的以為，沒有機會了，真的要結束了……我以為，我就要一輩子，再也見不到……」

眼前沒有緣由地朦朧，雪下的大了，在他模糊的視線里延展成一片白茫茫，不真實的顏色，讓他從現實里抽離出來。

他不由得咬住下唇，細細抽噎起來。

「哭什麼，現在不都好好的。」

可他到底也不知道，李程秀這麼多年，到底孤獨成了什麼樣子。

他不知道該怎麼感激，他再堅持，只有自己一個人，也自救不了。

頭頂上那隻大手，好像揉在他不住發疼的心上，揉得他淚水不住往外冒，用手背去擦，好像越擦越多，啪嗒啪嗒地往下落，在棉褲上暈開一個個深色的雨點，心酸和委屈像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沒有準備，不知道怎麼停歇。

他越哭越大聲，像個孤單的孩子，抱著大人的腿不肯撒手。

以為自己是自投羅網的獵物，卻沒想到獵人一直在等，等著能把他捧在手心裡的那一天。

在這個最溫暖，最美麗，最柔和的冬天的第一場大雪裡，他覺得自己要徹底化了。

晶亮的水珠噗通、噗通地砸入醇濃的酒液里，帶起一陣蕩漾的波紋，再也沒了蹤影。

他半夢著，沉醉不醒。

他從來沒有這麼放肆地哭過，哭得無緣無故，哭得喘不過氣。

車很快停在路邊，安全帶一被解開，他猛地扎進了邵群懷裡，挨在他的肩頭大聲嗚嗚哭泣。

邵群給他哭得心裡一抽一抽地，李程秀傷心太過也會影響他，他這時候也什麼話都不想說，就摟著他，輕輕拍著那個顫抖的身體。

可能他雖然不知道，但還是感覺到，自己這麼多年的委屈，終於得到了償還。

最後見他再哭下去，真的就要化了，邵群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懷裡那個身子猛地一顫，又如預期般軟下，漸漸安靜下來。

「眼睛都哭得跟個核桃一樣。」邵群輕吻著他潮濕的眼皮，舔走他眼角的淚水，「哭得我都難受死了。」

「邵群……」

「今天不去醫院了，回去睡會兒。」

李程秀還是歪在他身上，鼻音濃重得像是感冒，輕輕叫著：「……邵群。」

「乖。」

「邵群……」

那兩個字是那麼美好，那麼有力。

他忽而嘴一扁，又不由得顫顫哭起來，滿心的愛意呼之欲出。

「我真的……好愛你。」

「……我知道。」

李程秀臉在他肩上一擦，悶悶道：「……你不知道。」

邵群在心裡嘆氣，揉著他細軟的發，「好，我不知道，行了吧。」

「……嗯。」

他當然永遠都不會知道，因為那是用語言無法描述的，只屬於他，要經此一生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