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沒想到，老闆居然落了這麼個下場。」

老闆雖然吃喝嫖賭一樣不落，但也沒做什麼壞事，卻得了個這樣的結局。

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家人明明沒做什麼，卻被奸人所害，他們到底做錯了什麼？

祝十八接過情報掃了一眼，結果就這麼一眼，他又看出了些端倪，鎖定了客人的具體身份。

他抬頭剛想和祝青分享一番，卻看見祝青皺著眉頭，一臉苦惱。

「你怎麼了？」祝十八問。

「……也沒什麼。」祝青說，「就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祝青不是那種菩薩心腸的人，之前也做過幾次任務，卻從來都沒有如此真實的感受到，自己在做什麼事情。

他在斷送一條條人命。

曾經他下意識的以為，自己殺的肯定是壞人，是作姦犯科的人，祝風門不過是在替天行道罷了。

卻從來沒有想過，祝風門一年的案子幾百件，怎麼可能件件都是罪有應得。

他和當年殺了他們一家的人又什麼區別？

理由再冠冕堂皇，也還是雙手沾滿鮮血的殺人犯罷了。

祝十八看他這樣子，心裡猜到了七八，並不意外：「你後悔了？是後悔加入祝風門了？還是後悔當刺客？」

「什麼？」祝青猛然看向祝十八，咬了咬後槽牙：「沒有，我沒有後悔，只是覺得……」

「覺得祝風門想的和你不太一樣？」

祝青沉默。

祝十八低低的笑了兩聲，眼中卻沒有笑意。

「你以為祝風門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劫富濟貧、懲惡揚善？你會不會也太天真了一點。」祝十八的聲音難得的帶上了點冷意，「所有是事情都不能只看錶面，哪怕是祝風門，哪怕是我。」

他頓了頓，看著祝青又補了一句：「哪怕是你自己。」

自己是世上能騙過自己的人。對此，祝十八深信不疑。

祝十八說：「你以為祝風門在江湖中屹立不倒是因為什麼？是因為利益啊。祝青，我不去殺他，被殺的就會是祝風門。他們出錢，我們出力，就這麼簡單。」

祝青依舊沉默不語，只是死死的盯著祝十八風輕雲淡的面容，不願錯過任何一絲變化，企圖從裡面看出什麼端倪。

他知道，他怎麼會不知道。

祝風門上上下下這麼多張嘴，總得有人管飯吃。

他只是覺得，即使他是這樣的，祝風門是這樣的，哪怕世間都是這樣的，祝十八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鮮血和惡意的輪迴，任由祝風門沾滿罪孽，延續著它的生命和這個世上的苦痛。

祝風門裡的人是不是好人，祝青在這裡成長，自然是心裡明白；

但他不得不承認，祝風門確實是吸食著他人的血液成長的。

祝十八不應該是這樣的，就算祝十八真的是這樣，也不應該用這樣習以為常的、平淡的語氣把這一切說出來。

祝青不願相信這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我沒有覺得祝風門這樣有什麼不妥，只是覺得……師父不應該是這樣的反應。」

他可是祝十八！祝十八怎麼可能會說出這樣的話，冷酷又殘忍，沉默的推動著祝風門這龐大的齒輪。

「總有一些事情會事與願違的。」祝十八苦笑一聲，「如果我是祝水，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能脫身而出，甚至是阻止這一切的發生；但是我是祝十八，是祝風門的門主，代表的不是我自己，而是祝風門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百千號人。我脫不開身的，祝青，我脫不開身。」

「祝水」是祝十八的本名，當他成為祝風門門主的那一天開始，他便拋棄了這個名字，成為了一蓑煙雨的祝十八。

祝青卻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

他像是夢囈一般低聲喃喃了一句：「……師父，依著你的性格，我還以為你不會安於現狀的。」

祝十八無意識的摩挲著自己的膝蓋，平靜的回答：「可是我確實這麼選擇了。」

他也曾以為自己無所不能，結果事實卻告訴他，自己看上去再怎麼強大，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不管他再怎麼躊躇滿志，總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兩人不歡而散。

雖然祝青沒有說，但祝十八知道，他應該還是對自己有些失望的。

諒誰發現自己敬仰尊敬的人，竟甘願當一個懦弱的縮頭烏龜，心裡都會失望。

祝十八不怪他，也不解釋，只是默默的放出000，讓他實時提醒祝青信賴值的變化。

發展成現在這種局面，信賴值很難再往上漲了，而留給祝十八的時間卻不多了，他必須第一時間發現信賴值的波動。

000痛心疾首：【你明明知道那個任務的真相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他反而要鬧這麼一出！】

不管是自己推理，還是直接看任務那裡的遊戲劇情，祝十八都有無數種方法規避這一次的隔閡。

祝十八說：【就算這個案子不是這樣的，祝風門的本質卻還是如此。他早晚有一天都會知道，與其那個時候一起爆炸，不如提前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000：【……就你歪理多，你好歹給我透個底吧！】

祝十八：【放心，還在我的掌握之中。】

000見他還是這麼胸有成竹也就安心了。

祝十八在等著祝青慢慢的消化這些事情。兩人之間沒有爭吵，一切還是和之前一樣，他們卻能明顯感覺到彼此之間隔著一道牆，信賴值停留在70%。

冬天到來的時候，兩人關係依舊沒有緩解。明面上誰都看不出來，唯有這師徒兩人自己心底清楚。

祝青心中最矛盾，一邊認為人非聖賢，祝十八也難免落俗，而他卻因此對祝十八感到失望，自己實在是不配當祝十八的徒弟；而另一邊則更霸道，認為祝十八就是聖賢。

每每他看到祝十八還是對他如初的時候，都十分唾棄自己的小心眼兒，同時還不由自主的想和他靠近。

而祝十八看上去倒是四平八穩得多，仍舊有條不紊的經營著祝風門，打理著門內的上上下下，空餘的時間見縫插針的教導祝十八，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等到了來年開春，祝十八挑了個天氣不錯的下午，宣布了祝青將成為祝風門下一任門主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