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那番對話，客廳里的陸琳聽得一清二楚，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誰生的孩子誰心疼，他家老二什麼都好，就是太把感情當回事了。和邢一凡那一段她是邁過去了，他這個當父親的卻還心有餘悸，尤其是她現在這個架勢比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不得不慎重對待，而調查反饋回來的結果明顯不是那麼令人滿意。

「來了？先去沙發那兒坐會兒吧，飯有一會兒才好呢。」

林嘉樂進門前緊張得手心直冒汗，進了門反而鎮定下來了。他喜歡了顧思瑜那麼久，現在終於如願以償地走到了一起，今天就該大大方方地和她爸媽見上一面。

陸琳打量著林嘉樂，也打量著被他牽著的陽陽。

小傢伙簡直就是顧思瑜的翻版，唯有一雙黑亮亮的大眼睛遺傳了林嘉樂。他膽子很大，完全沒有一般孩子進入新環境時的拘謹和不自在，甚至還會在他看過去的時候，沖自己甜甜地微笑，陸琳越看越是歡喜。

正在這時，一個鵝黃色的小小身影從人縫中奮力擠出來，一路小跑著向他撲來。

「外公，我來看你啦。」顧一諾仰著頭，奶聲奶氣地喊道。

陸琳摟著她，心裡半是高興半是頭疼，「今天可要乖乖聽話哦。」

「嗯嗯，一諾最聽話了。」小丫頭大言不慚，小賴皮似的挨在陸琳懷裡。

陸琳拍了她屁股一下，低聲呵斥：「站好了。」

小丫頭皮實的很，完全不在意陸琳的這巴掌，「外公，這個小哥哥是誰啊？」

顧思瑜正愁怎麼把話題引這上頭來，一諾就給了她這麼大一個驚喜，總算沒白疼她。她忍住拍大腿的衝動，搶先答道：「他是姨姨的孩子，你比他小，要管他叫哥哥。」

小丫頭的眼睛瞬間亮了，她一溜煙跑到陽陽面前，奶聲奶氣地開口道：「我叫顧一諾，今年四歲了，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啊？」

陽陽照葫蘆畫瓢，「我叫林曉陽，今年六歲了。你長得真可愛，我能摸摸你嗎？」

身為幼兒園一霸，顧一諾從不知道什麼叫不好意思，今天卻害羞地紅了臉，「可以。」

小孩子都喜歡和比自己大的孩子玩，一諾也不例外，她幾乎立即成了陽陽的跟屁蟲，屁顛屁顛地追在陽陽身後哥哥長哥哥短地喊。這一幕實在溫馨，連陸琳都忍不住面露微笑。

顧思瑜見時機差不多了，就說：「陽陽等下再和妹妹玩，你先過來。」

陸琳猜到她要說什麼，果不其然等來了一場鄭重其事的介紹。

當著陽陽的面，陸琳沒向林嘉樂發難，只說：「小孩子想玩隨他們玩吧，我們坐下聊聊。」

聞言，林嘉樂的後背挺直了些，「您想聊點什麼？」

陸琳是名出色的攝影師，觀察入微是他基本的職業要求。沒見面前，他對林嘉樂的認知僅來自於手頭上的那沓資料，毫無疑問那是偏頗的、不準確的，所以他今天才要和他當面做個了解。

「你和思瑜是大學同學，認識蠻久了吧？」

顧思瑜忍不住插嘴，「那是，我們大一就認識了，到今年都八年了。」

陸琳皺眉，護得這麼緊，怕我吃了他嗎？！

「你那破遊戲公司不是缺人嗎，趕緊找你媽和思瑾討人去，別坐這兒了，走走走！」

顧思瑜哪裡放心把林嘉樂一個人留在這兒，那不等於羊入虎口了嗎！她正想找個理由把她爸擋回去，旁邊的人碰了碰她的手，話里話外全是在把她往外支，顧思瑜看看她爸又看看林嘉樂，心說她有這麼不受歡迎嗎？

「那我走了啊，你倆好好的。」

顧思瑜一步三回頭地去了書房，留下林嘉樂獨自一人面對陸琳。

陸琳快人快語，幹脆道：「有些話，思瑜在這兒我不好說，你見諒。」

「您客氣了，有什麼話您儘管說。」陸琳不歡迎的態度林嘉樂來之前久料到了，雖然略有失落，但他並不慌張。

陸琳笑了笑，不疾不徐地開口道：「你來之前，思瑜一天一個電話地給我打，每次都拐彎抹角地說你的好話。她為了什麼我不說你也清楚吧？但她當局者迷，我實在看不出她和你能有什麼好的將來。」

聞言，林嘉樂剝橘子的動作猛地頓住，汁水濺了他滿手。

陸琳是名出色的攝影師，他大半輩子都在幹捕捉瞬間的工作，林嘉樂這點變化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繼續向他施壓，「很抱歉，見面之前我找人調查過你，你曾因私生活不檢點在大三那年被勒令退學吧？」

林嘉樂抽了張紙巾，緩緩擦著手，「是。」

本以為已經做好了準備，但被人當面問出時他依舊覺得痛苦。那是他最不堪回首的一段記憶，和顧思瑜春風一度後，他懷上了她的骨肉，發現的時候已經三個月了，他左思右想還是做了一個在當時十分不明智的選擇——生下他。生養孩子需要很多錢，他迫切想要攢下一筆錢來，昏了頭地跟人去了夜總會，再想反悔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不識趣引來了客人的不滿，推搡間摔倒在地，剛剛三個月的小生命不堪撞擊，他差點就失去了他。事情鬧大了，夜總會不願擔責，第一時間聯繫了學校，輔導員連夜趕來。他是院系優秀的學生代表，輔導員趕來的時候一臉不敢置信，他至今都還記得那個年輕的輔導員痛心疾首地罵自己「你這是在自毀前程」……夜總會陪酒這種事，任何一所高校都絕不會姑息，更何況他肚子里還有一個說不清生母身份的孩子，他很快收到了校方給他的退學處分。

陸琳眼見他面色變得蒼白，又接著說道：「六年前你在H市生下陽陽，一個月後又以一萬塊錢的價格將陽陽賣給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妻。當然了，你們當地的說法這不叫『賣』，叫『送』，但一個父親竟然捨得將自己剛滿月的孩子送人，這還真是慷慨呢。」

林嘉樂無言以對，因為即便有隱情，陸琳說的也句句屬實。

「這些，思瑜都知道嗎？」

陸琳這句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嘉樂的心理壓力一瞬間大到胃部痙攣。這兩件舊事始終折磨著他，他以為只要時間過去得夠久，別人就會漸漸遺忘，他也會足夠坦然，但今天面對陸琳一次又一次的逼問，他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真了。

林嘉樂艱澀地開口，「她不……」

旁邊的沙發忽地一沉，林嘉樂偏頭看去，來人正是顧思瑜，他心頭重重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