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頓煩悶的扭曲是秋天的大雨，無邊無際蔓延的白噪音溢出，成為淡白色新娘的薄紗。宋宥一微閉著眼睛，悠長沉重的呼吸，亮著的手機熒幕上顯示著對方最後發來的消息。

「明天早上五點半，記得。」

在昏沉的搖晃車子和熏香的氣味里他做了一個模糊的夢，他夢見無盡的迷宮，未知讓他恐懼的奔跑，水位上漲，冰冷的蔓延爬上他的腳踝。胸口發悶，發疼，猩紅色腐朽的尖銳撕扯著他的皮肉，骨肉分離，飛濺出滾燙糜爛的疼。

就在無法呼吸的瞬間，他突然覺得猩紅的喉管被什麼割開，然後是暢快的，瀕死的暢快。他猛然失重，墜入無邊的柔軟草地，白色的雛菊藏匿著春天。他捂著自己發冷的喉嚨，周圍溫暖而明亮，就好像所有痛苦都只是夢一樣。他睜開眼，看見隱約的地方，披著白色過大外套的人戴著一頂純白色的草帽，剎那間所有的語言都消逝成塵灰，他說不出話，也喊不出對方的名字，只是熟悉，熟悉到他知道，自己就要向對方奔跑而去。

淺金色的陽光流出對方明亮溫和的眼睛，流淌成一個春天的淺笑，微風是白色而溫馴的矮腳馬，吐著粗氣小步奔跑著吹起對方的衣角。

「宋宥一。」

宋宥一猛地醒來，對上了簡左安的眼睛。

「到了。」簡左安說著，熄了火。「不舒服？」

宋宥一咽了口唾沫，搖搖頭。欲言又止的，他舔了舔嘴唇，最終還是輕輕解開了安全帶。

下車的時候，他無意間瞥見一朵殘破的落花落在簡左安的肩頭，他下意識的走上前，伸出手去，輕輕的掃落，兩厘米的距離，溫柔的洗滌劑的味道居然是回憶里的薰衣草的香味，淡紫色的雲煙般挑撥他的嗅覺。他愣在原地，溫暖的熟悉的氣味和體溫讓一切都被瓦解，他想，如果他能抱住簡左安的話，是不是可以一直沉溺於自己的幻覺。

「！？」簡左安詫異的一回頭，鼻尖差一點撞到宋宥一的臉，深秋，傘下，呼吸都被交織雜糅在一起，是頗為曖昧的距離。

「有落花。」宋宥一頓了頓，解釋說。

簡左安的臉幾乎紅透了，連說了一句抱歉，匆匆的加快了腳步。宋宥一也沒說話，溫馴的低著頭跟在後邊。

像是被困在一個透明的盒子里。

宋宥一閉上眼睛，身體已經無法動彈，倦意是最具有侵蝕性的無聲，燒灼著融化了每一寸掙扎的骨頭。他覺得自己在被肢解，分裂，成為無數個不屬於自己的細胞，意識在消失，在溺亡，在徹底消亡。

他在回憶自己的十七歲。

塵封著的，想要儘力記住和忘記的，全部都鮮活鮮紅翻湧著澎涌而出，他原以為時間可以沖淡那過於濃烈的複雜的無法理解的情感，卻忘記了情緒沉寂過久就會感染成發酵的猛烈爆炸。他被生鏽的時間扭曲了，扭曲成自己也不理解的樣子。

就像是被溺死在水裡。

冰冷的雙手不自覺的顫抖著，鮮紅的泛著泡沫的血水溢出浴缸，象徵著兩個人的死亡。心裡有個聲音說，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它尖叫著，說，不是這樣的。那個溫柔的，鮮活的，留著長發的小姑娘不該是那個失血過多的蒼白屍體，不該是報告單上無意義的一個數字和一團冷漠的敘述，不該是一個被模糊掉的自殺者的姓名，不該是人們茶餘飯後的消遣。

就像是畫家被折斷了筆，被炸瞎了眼睛，舞者被割斷了雙腿，戰士被撕碎了四肢。

他成為一具還在呼吸的腐爛，冷汗浸濕後背，他從未那麼渴望一個擁抱。

他閉上眼睛。

輕輕縮成一團，擁抱自己的肩膀。

牆上生鏽的紅棉吉他靜靜的泛著光澤，像是某種沉默的目光。

日月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