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往事 4
小說: 二十亿岁男友 作者:江暗 字數:2759 更新時間:2019-04-26 22:51:49
「江,我們什麼時候會走出去?」他閉著眼,開口。
江繼山告訴他,有水的地方,就會有人住。他們很快就會走出去了。
這些知識都是他的父親母親告訴他的,他的父母是軍人,爺爺也是軍人。
「你也想念你的爸爸媽媽吧。」江繼山問。
「唔……」應遇初輕輕應一聲,這個字不好琢磨,看起來似乎是肯定,也像是要跳過話題的敷衍標誌。
江繼山不是喜歡追根究底的人,便道:「魚好了!」
他用樹枝翻出那兩條被黏土包裹的魚,剝開土層,魚鱗隨著黏土脫落,誘人的香味擴散,瀰漫在兩人周圍,應遇初覺得自己餓的更厲害了,好像餓了兩天兩夜。
江繼山把其中一條的魚頭魚刺剔出來,用樹葉包著柔嫩的魚肉,這是屬於應遇初的晚餐,進口的滋味如同旁邊同伴的體貼,平淡中有回甘,微燙卻不突兀。
日月輾轉了幾回,一天下午,江繼山看見了一條人工開闢的沙路,足有五六米寬,輪胎行駛的痕跡顯示他們走出了荒野叢林,將到達人類群居的社會世界了。
應遇初抓緊他的手臂,人類群居社會,有很多人,有很複雜的路況,他們會出現在多雙眼睛的視野中,這些陰險的複雜的東西會衝散他們。
一輛小型麵包車從遠處駛來,在他們面前飆塵而過。
可能是看見兩個小乞丐站在荒無人煙的林路,起了惻隱之心,車子開出十多米後,慢慢倒回來,車窗搖下,露出三個非洲面孔的男人,駕駛座上的中年人咧出一嘴白牙:「嘿,是兩個亞洲小孩,你們好。」
此時,九年義務教育在江繼山身上還未功成身退,但這句話他還是聽得懂的。
「你好。」江繼山應了一句。
閉著眼睛的應遇初引起了中年人的注意,兩個小孩衣服破破爛爛,瘦的可憐,看起來像是一對兄弟。
「所以,需要幫忙嗎?」
江繼山點點頭:「我們迷路了。」
兩個孩子坐上了小麵包車的後座,跟其中一個男人擠在一起,江繼山坐在中間,那個男人像是混血兒,典型的歐非混血的皮膚,他朝兩人說什麼,江繼山時懂時不懂,只是禮貌的應兩句,應遇初則幹脆不理會他,只是用手抓緊了江繼山。行不到二十分鐘,那個混血男人不滿足於說話了,開始動手動腳,他用手揉了揉江繼山的腦袋,然後要去攬他的肩膀,江繼山抬手阻擋,神色儼然。
混血兒聳聳肩,表示開玩笑。前面兩人哈哈笑起來。
很快混血男人就不耐煩了,開始朝前面的兩個人大聲說什麼。
江繼山感覺這時候應遇初明顯更加用力的抓緊了自己,同時發現了擋風玻璃下有兩把獵槍,這幾個人看起來是要去打獵。
中年人告訴他們,他和兩個弟弟準備去打獵,打完獵就會回小鎮,到時候會把他們送回小鎮上的警察局,問他們能不能等等他們。
這麼大段話,江繼山當然聽不懂,還是應遇初輕聲翻譯給他的。
江繼山點點頭表示可以,還說了謝謝。
車子駛向了前面一片樹林,驚起大片飛鳥,中年人用手指著獵槍,比了個打獵的手勢,朝江繼山道:「會嗎?我教你?」
江繼山頓了兩秒才點頭,中年人和副駕駛上的青年下了車,示意他跟上來,應遇初想跟著江繼山,被阻攔了。
「小孩子不可以進去,這裡面有狼和毒蛇。」中年人笑著說,白牙閃亮,他指的是樹林。看來在他眼裡,江繼山是半個大人了。
他說完,朝混血男人隱晦的一笑,轉身走了幾步,又催促道:「江!快跟上來。」
應遇初卻不放手,他死抓著江繼山。
江繼山拍了拍他的手:「我很快就回來。」暗中把匕首塞到他手裡,「保護好自己。」
應遇初終於放手,江繼山摸了摸他的頭髮,走開了。
路上青年人問江繼山:「他是你弟弟嗎?」
「嗯。」江繼山應一聲,加快了腳步。
中年人和青年人各拿一把獵槍,邁大長腿跟上他,走到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天上群鳥飛過。
青年人靠近他,雙手繞過他肩膀,獵槍握在江繼山手裡,做十分親切狀,教他如何鎖彈匣,正確的站姿和握姿,槍栓組件,機匣組件,甚至連槍械工作原理都仔細介紹,儼然是個盡職的教官模樣,只是那極近的距離,長著鬍渣的嘴幾乎貼著他的耳朵,能聞到酒味和濃烈的體味。
「扣動扳機,釋放擊錘,就完成了我們的射擊任務……」青年人咕嚕咕嚕的嗓音冒著泡似的,就差張開大口把江繼山吞進肚子。
江繼山心裡惦念應遇初的情況,耐心極速消磨,食指伸進扳機護弓內。
中年人在他們後面幾米的距離,笑的十分深意,插著腰似乎在看好戲。
江繼山感覺身後的青年人忽然一把抱住了自己,舉起槍托猛擊他的左眼,幾乎同時一聲槍響驚動了沉睡中的樹林,後面的中年人仰躺在地上,鳥兒嘩嘩高飛。
青年人被嚇得吐出一句髒話,說是遺言更準確——一顆子彈射進他的內臟,鳥兒們再次被驚動的拍翅疾飛,深怕再不走,自己也跟那兩個大塊頭一樣,動不了了。
這一邊混血男人正舉著雙手錶示無辜,他的臉上一道口子,血流了不少,應遇初小豆丁一樣的力道,但手裡的匕首還沾著血,餘威猶在。
兩聲槍響傳來,混血男人呵呵一笑:「聽,你的哥哥正打獵呢,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了,還是我們好好聊聊天吧。」他竟用的是溫柔的嗓音。
應遇初聽見槍聲,心裡猛的一顫,手心發涼,男人悄聲走到他後面,打掉了他手裡的匕首,雙手抱起他,拎著小雞一樣將他丟到樹下,應遇初頭部撞在樹幹上,一時間發暈,已經被人打了一巴掌。
小孩的力氣怎麼也推不開他,男人坐在他身上,一張嘴像噴糞機,罵些難聽的髒話,當然也只是遺言,一顆子彈衝破空氣,穿過他胸前,另一顆子彈打爆了他的頭。
他倒下去,被樹幹撐住了頭部,從後面看去,彷彿一個正在懺悔的教徒。
這一次的餘威連樹都顫動。
江繼山丟下槍跑過去,將應遇初從血肉模糊的屍體下抱出來,看見他臉上身上都是男人流出的血,全身都在發抖,緊閉著眼,像一條離開水的魚,做臨死掙扎,畢竟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沒事了……」江繼山抱著發抖的人跑到溪邊,用沾了水的手抹去小孩臉上的血,看見那紅腫的臉頰,一時間十分難受,「很疼嗎?」只好抱緊他。
落日無聲,飛鳥又落在枝頭,樹林再次昏昏欲睡。
狼嚎聲漸漸多了,夜晚的森林屬於食肉動物的獵場。血腥味引來了狼群。
兩個孩子躲進車裡,黑沉沉的夜色里,狼的眼睛幽幽發亮,一雙,兩雙,三,四,五……江繼山數到第十一頭時,那個虔誠的暴徒被狼群拖走了,一些迫不及待的餓狼已經在分屍,可以想像另外兩具屍體的下場。
有幾頭狼圍著麵包車打轉,其中一頭扒在車窗上,咧出了獠牙,兩個孩子蹲在椅背後,應遇初這個時候異乎尋常的鎮定,似乎一點也不怕,可能是因為看不見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經歷了白天的事,讓他以為動物會比人類安全得多。
江繼山再次抓緊了獵槍,這是唯一能保護他們的東西了。
狼的目光幽幽的打量著這兩個人類孩子,最後停在了江繼山的身上,那雙眼睛在和它對視。
造物主刻畫最奇妙的是眼神,它證明了語言世界的逼仄貧瘠,讓不同種族,不同種群,甚至不同種類之間的關係變得微妙而不會絕對。
此刻在這個小星球上,在生命進化了億萬年後,一頭狼和一個小孩隔著玻璃對視,一種空曠深邃而幽暗的時光撲面而來,星光碎片從多少年前出發,在此刻到達這兩雙眼。
在未來多少年後,江繼山依然會想起這個夜晚,寧靜深邃的星空向他壓迫的那個夜晚,生命的自由和純粹被放大,人類退化成依靠鋼鐵來護衛自身的渺小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