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的上海灘，正是風起雲湧變幻莫測的一年，數不盡的家國情仇，商界大亨，雙幫大佬，名媛望族，競相登場。

殷閻便是其中之一，青龍幫陳老爺子的左膀右臂，也是幫內第三把交椅，人年輕但輩分大，道上絕大多數人見了都要畢恭畢敬叫一聲「四爺」，活躍在上海灘，素有「活閻王」之稱，經手青龍幫大部分白道事務。

戈登路，百樂門包間。

三新紗廠趙老闆泰然自若的坐在桌前，哪怕他對面的人是殷閻殷四爺，放在往日他必定客客氣氣，誰讓這次是青龍幫有求於人，但礙於黑幫的勢力，他也就敢小小的得瑟一下，萬不敢造次的。

「四爺，實不相瞞，我這批貨六哥那邊出的價錢可比您高出了兩成。」

「趙老闆，我只出這個價。」殷閻伸手比劃了個五的手勢。

趙老闆眼中帶著嘲諷的笑意，「不如您再換別家？」

「全上海灘都知道趙老闆的棉紗又細又好，就是做生意不太規矩，愛漫天要價。」殷閻低下頭，手指一圈一圈繞著玻璃杯口打轉，「趙老闆大可以將貨賣給鬼子六…不過…」

「怎麼，四爺要對我一個商人動武嗎？」

桌上的果盤菜餚自上了桌就沒動過，殷閻慵懶的靠坐著，指間的戒指觸碰刻花玻璃杯發出清脆的聲響，杯中的洋酒見了低，他沒打算再添一杯，只是扯了扯領帶，制式感的白襯衣因此被扯開了一顆扣子，身後刀疤和老虎倆兄弟也搖頭晃腦的鬆動筋骨，空氣中散發著令人煩躁的氣息。

殷閻很不耐煩，商人一個比一個奸詐狡猾。

而他便是在此時遇到小先生的。

走廊內一片喧鬧，殷四爺的聽力要比普通人要好上幾倍，外面似乎在喊打喊殺，這種事在他的生活中可謂司空見慣。

那小先生就這樣闖進了包間，氣喘吁吁的趴在門邊兒上，往外探聽著動靜。

老虎擼了擼袖子像是要往前摁了這小子，殷閻抬手，示意他要輕一些。

刀疤和老虎輕手輕腳的挪到了小先生兩側，那小先生先是鬆了一口氣，屋外的人不追了就自以為逃過一劫，緩緩轉過身來，卻被身旁兩位更凶神惡煞的大哥按住了肩膀，拖拽著壓到殷閻面前。

「兩位大哥，有話好好說嘛，疼，特別疼高抬貴手啊…」

「閉嘴！」

小先生委屈著蹙眉，「…好的大哥。」

殷閻托著下頜，饒有興趣的看著這位小先生，生的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白襯衫背帶褲，在那兒蹲著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喘，鴨舌帽遮擋住了大半張臉，規規矩矩捏著耳朵。

「小先生好大的魄力。」殷閻拍了拍手輕笑一聲，拿過一旁的酒瓶倒上一杯威士忌。

趙老闆見狀不妙要起身，「四爺這裡有事，如果不方便…」

「方便得很，不過是小插曲，趙老闆且坐，等處理完了，我們再接著談。」

殷閻說的輕描淡寫，面上一時一派的悠閑，看不出任何異樣。

老虎瞪了趙老闆一眼，後者抖了抖身子，坐立不安。

這位小先生抬眼，悄悄的看著身前這位西裝革履的大人物，小聲求饒，「大哥我不懂規矩，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吧…我給您賠不是了。」

「不懂規矩不要緊，我可以教你。」

殷閻說著，眼神卻瞥向一旁的趙老闆，細細觀察他臉上細微的變化。

看來他是沒見過這樣的場面，也好辦了，

殷閻從腰間的皮槍套中摸出一把槍左輪手槍來。

「柯爾特M1917…軍方轉輪手槍。」

殷閻有些驚訝，但按下不表，抬眼看著他，不緊不慢的將六發子彈倒了出來，「小先生識貨。」

眼瞧著他又往裡裝了一顆子彈，手腕一抖，轉輪飛快的甩了回去，小先生吞了吞口水，覺得自己喉嚨痛，「識不識貨的不要緊…命要緊…大哥我們不玩輪盤賭好不好，你聽我解釋，我能解釋的…」

「好啊，我聽小先生解釋，可是你只有三槍的機會…」

小先生還沒回過神來就看著黑漆漆的搶口抵在了額頭上，骨骼分明的手指即將扣動扳機，他被嚇得滿頭大汗，癱在了地上，幾次要說話舌頭都打了結。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小心弄髒了他們老大的衣服他們就要揍我…」

咔——

空槍。

小先生鬆了一口氣，顫抖著擦擦額頭，這樣近的距離，他清楚的看到那雙手的中指上戴了個鴿子蛋大的戒指。

「雲南翡翠玉…」

殷閻聽得到他小聲嘟囔，不由得的挑了挑眉，幾乎沒人在性命攸關之時還惦記著別的，倒是有趣。

「你道歉了嗎？」殷閻問道。

「啊…道歉了啊…道歉沒有用…」

「那他們也太不講道理了。」

殷閻語氣平和，低低的嗓音透著慵懶，小先生似乎以為危機過去了，重重的鬆了口氣。

咔咔——

隨即的兩槍也是空槍，猝不及防的，小先生紅了眼圈，都快要嚇哭了，哆哆嗦嗦抱住自己愣在原地。

「外面的人知道你衝撞的是我，應當不會追你了，不過這好像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往日挨過了三槍便罷，可今日不同。」殷閻不再深想收起手槍，話間又看了眼對面的趙老闆，他被這架勢嚇得已經是滿頭大汗。

三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今日你還衝撞了趙老闆，對麼，趙老闆？」

趙老闆身子一抖，口中支支吾吾的，如坐針氈。

「恩，看來趙老闆不想原諒你。」殷閻淡淡的瞥了一眼小先生。

小先生雙眼失了神，眼前有些發黑。

「看小先生是個讀書人，也不為難你了，不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吧，我請小先生游泳。」殷閻眨了眨眼睛飽含笑意，抬手示意老虎給人拖出去。

話聽到這裡，小先生反而心定了下來，眼珠一轉，叫聲都誇張了幾分，「大哥，大哥我們在商量一下啊大哥…」

房間內安靜了，只能聽得到趙老闆短小而急促的喘息聲。

「他，他這是去…」

「黃浦江。」

趙老闆戰戰兢兢的喝了口酒壓壓驚，早就沒了方才的囂張氣焰，殷閻勾著唇角臉上一片笑意，「來，趙老闆我們接著談，那批棉紗…」

「就按著四爺開的價走！」

「趙老闆果然是爽快人，刀疤，請幾個姑娘過來，好好陪陪趙老闆。」

拜小先生所賜，這筆生意談的順利，回去的路上，上海灘的繁華要迷了眼睛，殷閻擋上車窗，刀疤在前頭開車，沉聲問道，「四哥，我們去清歌坊還是回家？」

「回家，今天那位小先生如何了？」

「四哥放心，有老虎在，那位小先生死不了，」

「去查查他什麼身份，今天追他的是什麼人，別是長洪門派來攪局的。」

「是，四哥。」

殷閻低頭轉動著手上的翡翠戒指，嘆了口氣，將戒指擼下來，隨手揣進口袋，雙手捂著臉頰揉了又揉，這才精神不少。

九月初的夜晚有些涼意，可他喝了酒，又悶在車內，熱的身後一層薄汗，於是連同外套都脫了下來，捂著脖頸用力揉捏，鬆鬆筋骨。

「四哥他要是呢？」

「老規矩，那就讓他去給河神當新娘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