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大的清晨總是與鳥語花香沾不上邊兒，興許是受居住的學生們生物鐘的影響，鳥鳴聲比校外總要晚上一小時。

作為大三老狗的代表，陳苒同學又一次完美錯過了早八第一堂課，眼見快到八點四十，還在床上鹹魚躺屍。

「陳苒，上課嗎?」對床的夥計好不容易睜開眼皮，本欲再睡上一輪兒，卻望見大睜著眼發獃的陳苒。睡在學生會主席的對床，總歸是有愧疚感的，雖說只有指甲蓋兒那麼丁點。

「我在想……」

「第一節都快下了，想什麼啊，要去快起來啊！」

「我在想我到底需不需要這份文憑。」

「……」

白小虎啞言扭頭望向思考人生的男人，兩眼一翻，毫無負罪感地倒了下去。

「唉……人生啊……」陳苒翻了個身，任憑指針滑過四十五，腦海中的人生大事換成中午是吃炒河粉還是米飯套餐。

「話說今天不是開學第一天嗎？真的不去一下？」詐屍般的白小虎迷迷糊糊說著，彷彿在說夢話。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怕啥。」陳苒再次鹹魚翻身，卻為床頭的震動繞得不安寧，幾乎是一秒的時間，203宿舍傳來七零八落的聲響和陣陣哀嚎。

「老霍怎麼第一節課就點名啊！！！」

「我也想問，第一節課不都是介紹課程大綱和作業安排什麼的麼？！」

「林森，我的鞋你放哪兒了？」

「就在床下面兒啊！」

「誒呦，孫狗蛋，你這新書包夠sao氣啊！」

「別貧了，都啥時候了？！左白虎，再叫我狗蛋，你晚上可得小心點兒！」

「……」

「……」

陳苒一路狂奔到階梯教室時，正巧打了鈴，滿屋子黑壓壓的人惹得他喘不過氣來，雪上加霜的是，繞了一圈竟沒個空位讓他撿漏。

「同學，請問你旁邊有人嗎？」死馬當活馬醫，陳苒夾緊狗尾巴，小心翼翼戳了戳最後一排邊角的人，眼巴巴瞅著對方隔壁座位上的黑色書包，已經做好十足的準備接受「我旁邊人上廁所去了」這樣的回答，卻不料……

「沒人。」黑色襯衣並未抬頭，緊盯著電腦，後腦勺都寫滿了拒人千里之外。

「哈？」瞌睡蟲還在腦袋裡爬著的陳苒瞬時清醒了大半，不假思索道，「同學，我沒有聽錯吧？」

良久沉默，打字聲卻未停歇片刻。半貓著腰的陳苒凝視著筆直的脊背，怒氣上頭也顧不得那人周身散發出的冷氣，一隻狗爪扣上對方的肩頭。

「同學，沒人的話，能請你讓一下嗎？」一字一頓，友好的字眼從牙縫中擠出，陳苒長呼一口氣，抑制住憤怒，可講台上老霍的麥克風足以蓋過他惡狠狠的語氣。

黑衣恍若聞所未聞，只抬手打掉了肩上的狗爪，順帶拍去了並不存在的塵土。

一向活潑可愛機智善良的陳苒主席此刻幾乎要將面前安然穩坐的人瞪出洞來，凌亂的髮絲愈發炸毛，被人打掉的狗爪再次扣上健碩的肩頭，隔著單薄的襯衣陳苒也能感受到這人年輕健康的體魄，雖說現在不是該想這些的時候……

「你這人怎麼這麼不要臉，沒看見後面這麼多人站著聽課，你一個人占兩個座位？！」陳苒不由自主抬高了聲音，惹得周邊幾個同學紛紛側目。

「放手。」

依舊端坐的人微微側頭，語氣落在陳苒耳中可謂極其囂張。

「你是掏錢進的F大吧？！」陳苒那隻進門前才抹過鼻涕的狗爪並未打算放下，冷哼出聲，「你大一的吧？剛來學校不知道規矩是嗎……」

話尾音低沉下去，不為別的，正為正盯著自己的那雙淺棕色的雙眼，分明是自下而上看來，卻帶著俯視的驕傲。陳苒方才後知後覺這人身邊籠罩著的疏離感。單從五官看來，面前這小子不像是純正的中國人。

「先來後到。」完全沒有大一新生該有的熱情的Abbott一大清早就碰上個纏人的口香糖，昨晚才燙熨好的襯衣被不速之客捏得泛起皺，中年教授還在台上講著，他卻半點兒想聽的念頭都沒了。

「喂！沒禮貌的臭小子，你是哪個院的？老子告訴你，你被學生會約談了！聽見了沒？！」陳苒暗暗掐著腿，將自己從難得一見的盛世美顏中拽出，千里之外彷彿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誰叫老子？！沒看見老子正煩著呢？！」陳苒死盯著那張冷白的臉，大吼出聲。

此聲一出，容納將近三百人的階梯教室頓時鴉雀無聲，連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響亦靜默了。

「咳……」講台上渾厚的聲音直直砸向最後一排，彷彿地獄魔音，「陳苒同學，請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本在狂怒的陳老狗迎面被潑了桶冷水，還是寒冬臘月接了滿桶碎冰的冷水，眼前還是那張好看到欠打的臉，對方搖著頭勾了勾嘴角，從嘴形能看出對方默道的是：

傻滴——（此處自動屏蔽）

「老師……」在角落貓著腰的陳苒邊瞅著身旁的黑襯衫，邊輕咳幾聲，諂媚笑著接過了助教抵過的話筒，心下卻想的是：

這麼大的教室，這麼多人，剛才發神經應該沒人聽到吧？但是怎麼沒人竊竊私語，也沒人打字了，大家怎麼都朝這邊看啊……啊啊啊……

「咳，陳同學？」老霍的聲音聽上去像是下課就要給他打不及格，陳苒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呃，關於這個問題哈……」陳苒一手拿著話筒，一手撓著頭，兩條腿恨不得扭成麻花。今天可能是大學三年狗生里最難熬的一天了，正如此想著，眼前多了片兒白紙。

抓住小紙條就要謝天謝地的陳苒在看清紙上的內容時，就差把面前這衣冠禽獸的黑襯衣撕咬粉碎。充滿血絲的狗眼無聲說著：你他媽給我遞紙條，為什麼寫英文版？！

罪魁禍首搖著頭嘆著氣，聽完身邊人磕磕絆絆翻譯完那張小字條，唇角又彎了幾度。

「咳，嗯，坐下吧，好好聽課。」陰雲滿布的臉聽完了答案後，竟露出欣慰的笑容。

這次陳苒又明白了，一向以嚴厲著稱的老霍竟然……竟然對自己笑了？這可是讓自己掛科兩次的男人啊，不然他怎麼都大三了還和大一的一起上課。

「剛剛這位同學回答得非常好，如果是考試的話，拿滿分完全沒問題。陳苒同學，我上節課說了這個課還差一個課代表，就你來當吧，等下下課和助教留一下聯繫方式。」講台上的中年人面上皺紋又深了幾度，說話的聲音都輕快了幾分。

「什麼？！」陳苒當場原地爆炸，獃滯的目光緩緩轉向黑襯衫。

「加油。」薄唇輕啟，Abbott視線不離筆記，餘光卻早已移到身邊炸毛老狗的苦瓜臉上。

今天應該給Henry說說，大學其實還蠻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