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2012年的時候。

那一年，智能手機還遠沒有普及。那一年，網路流行語還是「暈」、「腫麼了」。那一年，大街小巷都在放著後弦的歌。那一年，走到哪裡都是世界末日的預言。

那一年，黎思源大學還沒畢業。

一切都尚未登場。

遇見宋雲深的那一日，天空蔚藍，陽光溫柔。黎思源百無聊賴地趴在桌面上翻著專業課的課本，等著打鈴上課。前排的一個女生不經意間回過頭，目光一滯，趕忙推她旁邊的女生：「快看快看，大帥哥！」

黎思源跟著女生一起回頭，視線同樣定格。

穿著白襯衫的青年從後門走進來，微卷的髮絲在日光下泛著溫暖的光暈，身形高挑修長，側影美好的就像是漫畫里走出來的人物。

而就在這時，那漫畫中的人抬眼望向這邊，正與他四目相對。

黎思源倏地紅了臉，急忙轉過身去，一顆心砰砰直跳。

也不知道這男生是哪個系的，怎麼會這麼帥！

就在這時，前排的女生忽地吸了一口氣，黎思源還沒來得及好奇，桌面就被人輕輕地敲了敲。他抬起頭，那帥到人神共憤的男生就站在他旁邊的過道里，正低頭看著他。

「打擾一下，同學，你旁邊有人嗎？」

黎思源下意識地就站了起來，愣愣地點頭。男生就在他旁邊的位置上坐下，一雙大長腿因為桌下的空間不足而在過道里伸出一截。

「你站著幹什麼？」男生一臉莫名。

黎思源回過神來，尷尬地坐下，男生上半身湊過來，問：「你們這節是國際經濟法嗎？」

「嗯……」

男生點點頭，低頭不知道給誰發了一條簡訊，然後再次湊過來，看著他，笑了一下：「老師點名的話叫我一聲唄，我睡一覺。」

「……哦，好。」

男生把帶來的書翻開，趴在上面閉上眼睛。黎思源悄悄地用餘光看過去，只能看見大半個後腦勺。

前排的兩個女生低聲議論起來。

「這好像是宋雲深誒。」

「就是市場營銷的那個宋雲深？」

「應該是他沒錯，我在貼吧里見過他的照片，真人比照片帥多了！」

「他好像睡著了。要不然……等他醒了我們管他要個聯繫方式吧？」

女生咽了口唾沫，連忙低頭找放在包里的小鏡子。

黎思源將她們的對話收入耳中，做了一節課的心理準備，終於在快要下課的時候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宋雲深的胳膊。

沒有反應。

他抿著唇又用力地戳了兩下。

宋雲深不情不願地醒來，睡眼迷濛地抬頭看他：「怎麼了？」

「快要下課了。」黎思源小聲說，「老師沒點名。」

「哦，謝了啊。」宋雲深打了個哈欠，直起身子企圖清醒。黎思源攥緊拳頭，好半天才拽了拽他的衣角。

宋雲深懶洋洋地回頭。

「那個，那個……那個。」

「那個什麼？」

「就是，那個……我……」

宋雲深有些不耐煩：「說。」

「能不能把你的QQ號給我！」

說完這句話，黎思源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宋雲深「啊」了一聲，「就這事兒啊，你也要找我替課嗎？」

「……嗯，對。」

宋雲深翻開書，在扉頁上刷刷寫下一串數字，撕下來遞給他。

「手機號QQ號都有，哪天不想上課直接給我發消息，一節十塊，童叟無欺。」

雖然誤會了，但是……

黎思源將字條小心地夾在書里，心情飛揚。

下課鈴準時響起，宋雲深抬腳就走，前排的兩個女生對視一眼，匆忙追出去，不多時又垂頭喪氣地回來收拾書包。

「他走得也太快了。」

黎思源小心地翹起嘴角。

意外地，宋雲深的QQ空間裝扮得相當簡單，一點進去就是一首旋律清澈的民謠。他的說說不多，幾乎都是和朋友的相互調侃，只有幾條似乎是和女生有關，但也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其中一條是一句吐槽，就五個字：對象不好處。

底下幾十條評論，黎思源挨個看完，意識到宋雲深的社交圈子相當廣泛。

他煩悶地捏了捏臉。

怎麼才能讓他注意到自己呢？

不對，他好像喜歡女生。

更失落了。

-

黎思源每天都會視奸宋雲深的空間。他並不經常發說說，因而每更新一條黎思源都會看好幾遍，甚至底下評論的每一個ID他都要點進去看一眼。有些時候也會刪刪改改半天留下一條評論，宋雲深從來都沒有回過。

算了。

黎思源難受地關了電腦，單方面宣告失戀。

但他的戀最終還是沒有失成。

那天晚上，他在回寢室的路上，看到了坐在女生宿舍樓下彈吉他唱歌的宋雲深。

坐在一起的還有六七個男生女生，可他只看到了宋雲深。

昏黃的燈光下，那人微微低著頭撥弄琴弦，嗓音低沉悅耳，像是流淌在夜色里的粼粼河水，清澈而溫柔。

他抱著書站在路的另一邊，胸腔瘋狂震動。

也不知道他唱的是什麼歌，怎麼會這麼好聽。

一曲終了，掌聲四起，宋雲深抬頭，正好看見不遠處的黎思源。

他的目光頓了頓，似是有了那麼一丁點印象，於是朝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黎思源心頭雀躍，也用力地沖他揮手。

-

從那以後，市場營銷三班就多了一個常駐生。

自己那邊的課也不管了，就天天來這兒報道，也不多話，就安安靜靜地坐在後排靠牆的位置。有女生感到好奇，特意坐到他旁邊，問他，你怎麼天天來。

黎思源小聲說，我喜歡市場營銷的課。

女生們不相信，又壞笑著問他是不是喜歡她們班的哪個女生。

黎思源搖搖頭，片刻後又點點頭。

女生們纏著他問來問去也沒問出個結果，各自散了。黎思源把書翻到最後一頁，看著滿紙的「宋雲深」，羞赧地抿起唇，笑了。

實際上宋雲深並不總是按時上課，大多數時候他都在別的系替課。不為別的，就為了賺點錢買皮膚，這人特別喜歡打遊戲，但看他的說說評論，大機率打得不怎麼樣。

黎思源也不知道他哪天會去哪裡，就只好在他們班蹲他，偶爾老師點名，他就替宋雲深答個到，一學期下來出勤率比宋雲深本人還要高。

有同學把這件事告訴了宋雲深，當晚宋雲深就在QQ敲他，問他為什麼平白無故地幫他。

黎思源沒有回答，只問：「我把筆記記全了，你要嗎？」

宋雲深秒回：「要！」

第二天上午，兩人在宿舍樓下碰面。這是他第一次單獨見宋雲深，出門之前還特意收拾過，衣服換了新的，頭也仔細地洗過。反觀宋雲深，睡眼朦朧地就過來了，站到他面前話還沒說一句就打了個哈欠。

可是他連打哈欠都這麼帥！

黎思源沒骨氣地心動了，連聲音都變得輕了許多。

「你……怎麼這麼困？」

「哦，昨晚上網去了。」宋雲深說。

黎思源從書包里掏出筆記本遞給他。

宋雲深翻開粗略地看了一眼，眼睛亮了：「謝了兄弟！」

就為了這一句話，半學期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宋雲深拿著筆記本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下來。

「所以那個，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幫我啊？」

「我……」黎思源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抬頭看他。

「我喜歡你。」

宋雲深張大了嘴。

黎思源咽了口唾沫，緊張地與他對視。

「不是，兄弟，咱倆都是男的啊！」

「我喜歡男的。」

「可我不喜歡啊！」

「……」

宋雲深尷尬地把筆記本塞回他的手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真不喜歡男的，不好意思。筆記還是還你，我回頭把替課錢給你。」

說完便大步離開。

-

就連黎思源本人都想不到，在宋雲深這件事上他的臉皮居然能這麼厚。被人拒絕也不退縮，反而更加光明正大地跟著他，走到哪裡都跟著，去食堂就主動幫他打飯，去教室就先一步幫他佔座，殷勤的模樣令長眼睛的都能看出來東西，先前八卦的女同學還在感慨，原來他喜歡的不是我們班的女生，而是我們班的男生啊！

宋雲深對此感到困擾。沒有人會喜歡被同性戀糾纏，更沒有人想要因此被連累風評，所以他想盡辦法躲黎思源。結果還行，黎思源果然不跟著他了，少了那兩道愛慕的視線，宋雲深覺得輕鬆許多，心頭卻莫名煩躁。

和好哥們說了，好哥們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卧槽不是吧宋雲深，你要變gay了？」

「媽的你才gay。」

宋雲深抓了抓頭髮，「該我說多少次啊，我喜歡女的，女的！我喜歡大波妹，波霸！你說他怎麼就不聽呢。」

好哥們說，那你得明確拒絕他，態度強硬一點，要狠。

宋雲深說，那多不好啊，再怎麼說人家也是喜歡一個人，又沒犯什麼錯。

好哥們說那你就活該變gay。

宋雲深思來想去，覺得應該是這樣。於是在下次黎思源表白的時候，他直截了當地說：「我真不喜歡男的，我只喜歡胸大的，女的。」還特意加重了「女的」兩個字的讀音。

黎思源盯著他看了一會，忽然毫無徵兆地紅了眼眶，眼淚不要錢一樣地往地上砸。

宋雲深這人向來心軟，看見女生哭都要嚇一跳，更別說看見一個男生在自己面前淚如雨下。他一下子就慌了，手足無措地說：「那個，不就是表白被拒了嗎，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怎麼還哭了啊。」

不遠處的好哥們看到這一幕，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

「都跟你說了，要狠，要狠……」

-

一個月之後，宋雲深的空間里更新了一條說說。

「以後我就是gay了，還請兄弟們多多關照。」

兩分鐘後，黎思源轉發了這條說說，並配文：

願無歲月可回頭，且以情深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