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乍一聽似乎是每個人都會考慮的，畢竟當他們慢慢地長大的時候，總會有一天需要獨立，需要自己適應成長的過程，然後自己一個人生活，和陌生人慢慢地熟悉，最後甚至與其他人組建家庭。

但是對於赫斯特而言，似乎更像是許久沒有被人提起過的，有那麼一點點令人傷感的話題。畢竟在赫斯特的角度而言，這個問題其實他真的從來都沒有考慮過。

與其說是沒有考慮，不如說是不敢考慮。

他甚至不敢想像自己如果有一天不再管弟弟妹妹的生活自己一個人活著是什麼樣子的。他的人生從還是一個孩子開始就因為意外而被迫負擔起了他們的生活，赫斯特在未來的很多年裡，都還要把這個擔子扛下去。

「我沒有想過。」赫斯特抿了抿唇，手指在手心輕輕的摳著，一點點的讓他從方才的震驚之中回過神來。他糾結了一會兒之後，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他直接把這個話題重新拋給了陳眠：「就像是魔王陛下從繼位開始就已經成為了魔王陛下，難道有想過日後在老了以後或是退位之後的生活嗎？」

這個國家以往的每一任魔王，都是意外死亡的，或是說，他們還沒有能夠活到他們可以退休的年紀。

陳眠顯然也不一定可以，但是為了避免被職責為大不敬，赫斯特還是換了個溫和一些的說法：「您想過這些嗎？」

陳眠聽到這話，於是喜笑顏開的撐著下巴對他說：「我當然想過了，怎麼會沒想過呢。」

「等到醒崽的年紀大一些可以自己獨立的處理事務之後我就讓他開始幫我處理政務，然後慢慢的把東西全部都教給他，總有一天他可以獨當一面的成為一個優秀的帝王。」陳眠說道，他一隻手在桌面上十分愉悅的敲了幾下，聯想到自己之前想像過的退休之後的人生，他十分愉悅的用小拇指在桌面上飛快的左右敲擊著。

那截白皙的指頭在桌面上輕快又愉悅的跳動著，幅度恍若是空中抖動的音符，赫斯特看了一眼之後又挪開視線，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陳眠的臉上，陳眠笑著說：「我當時想的是，等到醒崽他可以繼位之後我就在王宮裡養老。」

「現在就不一樣了。」陳眠說：「我在王宮裡待了大半輩子，等我老了之後要頤養天年，我就出宮去買個宅子。」陳眠一邊說著一邊道：「到時候就買在蘭伽爾附近，蘭伽爾那時候應該還沒有退休但是離退休也不遠了，我可以等他退休了之後讓他陪著我這個老傢伙一起做個伴兒。」

「醒崽到時候肯定會擁有自己的伴侶和自己的孩子。」說到這裡的時候，陳眠詭異的停頓了一下，然後他臉上的笑容幅度就更大了些，他笑著看了一眼赫斯特之後道：「到那個時候，我就讓他偶爾把我的孫子孫女送過來給我折騰折騰，幫他帶帶孩子。」

「雖然一輩子很長，但是活著活著，說不定就過去了啊。」陳眠說，他這麼說著的時候，一邊輕聲的說一邊拍了拍赫斯特的肩膀暗示他：「你還是要提早為自己考慮考慮的，畢竟你的弟弟妹妹有一天也會長大，會慢慢的獨立。」

「和王室不一樣，他們有一天會離開你。」陳眠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赫斯特這麼多年來一直揣在心裡沒敢去想的事情，「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自己未來的打算都做好才行啊，等到他們不再需要你的那一天，就是你自己最需要你自己的時候。」

他揉了揉赫斯特的腦袋，對他說：「所以，今天開始好好的為自己想想吧。」

赫斯特聞言微微勾了勾唇，露出來一抹瞧著似乎是釋然，又似乎帶著幾分苦澀的微笑，然後他定了定神對陳眠說：「那麼陛下，如果我發現到了未來的某一天，我理想中的未來和現實不一樣呢？」

「那就為之奮鬥吧。」陳眠歪著腦袋說，「又不是理想中什麼狀態就一定能有什麼狀態，理想說白了就是讓你有個奮鬥的動力而已，你還這麼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和時間。」

「我知道了。」赫斯特聞言半眯著眼睛，笑了。

他朝他行禮之後半鞠躬然後道：「謝謝您。」

陳眠擺了擺手，什麼都沒說，繼續低頭看摺子了。赫斯特在房間里坐著，安安靜靜地捧著一本書繼續看。

那本書上有被人反覆閱讀過的痕跡，書頁和封皮都有些磨損，但是保存的還算是完好，旁邊的一些段落後空白的地方還有一行行注釋。

那字跡看起來很潦草，但是不失一種氣派的感覺。

那是陳眠的字跡。因為每天需要處理的摺子太多了，每一個處理過去都要許久的時間，所以陳眠只能想著辦法把自己簽名的速度練的越快越好，這樣才能盡量保證自己能節省下來一些不必要的時間。

但是潦草的同時，這些字還是十分好看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氣勢。

赫斯特用書遮住自己的臉，偷偷摸摸的露出一雙眼睛偷看了一眼正在低頭工作沒時間看過來的陳眠之後，又笑了笑，伸手去摸了摸那書上屬於陳眠的字。

已經幹透了的墨跡在手下的觸感和紙張的似乎沒什麼不同，但是摸起來總讓赫斯特有一種愉悅的感覺。

他勾了勾唇，把書翻了一頁。

等到陳眠處理完政務伸著懶腰抬頭的時候就發現這時候已經快中午了，赫斯特不知道什麼時候看書看困了已經趴在桌子上睡著了，蘭伽爾也沒回來。

快到飯點了，陳眠這麼想著，從椅子上站起來打算過去喊醒赫斯特讓他起來去吃飯，但是走到身邊的時候，他才發現赫斯特睡覺睡得臉都已經通紅了。

怪可愛的。

陳眠這麼想著，突然之間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在他的臉頰上輕輕的戳了一下。

「陛下……」蘭伽爾急急忙忙的跑過來的時候，剛好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

陳眠和蘭伽爾兩兩對視，都僵硬在了原地。最後還是陳眠先反應過來收回了手，然後蘭伽爾才在他幾乎是如同火一般要在他身上燒出個洞的目光注視下慢悠悠地抬起了一隻腳邁進了門檻里。

在那隻腳落地的時候，蘭伽爾一隻手扶住了門檻兒，然後開口問他：「那什麼，陛下啊。」

「我能進來嗎？」他問道。

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陳眠，發現對方已經懶得理會他直接伸手去推了一下赫斯特讓他起來的時候，蘭伽爾才把另一隻腳邁了進來，然後在赫斯特迷迷糊糊地揉著眼睛的時候，陳眠的目光又掃了過來。

蘭伽爾一隻手放在左側的嘴角上，然後慢慢的往右一劃，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示意自己肯定會守口如瓶，陳眠這才放心了些，低頭問赫斯特：「清醒了嗎？該吃午飯了。」

「唔。」赫斯特點了點頭，等到站起來完全清醒過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在陳眠的眼皮子底下睡了一上午！

他臉色一白，站起來之後立馬就要跪下給陳眠謝罪。在魔王陛下面前安寢是不敬，尤其是在魔王陛下還在忙碌著而負責在他身邊侍奉的人卻自己自顧自的睡著了的時候。

「起來吧。」陳眠眼疾手快的抓住了赫斯特的手臂，直接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赫斯特一個重心不穩往前倒了倒，還好在陳眠的幫助下很快穩住了身體，然後他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不敢說話了。

「怕什麼。」陳眠知道赫斯特在擔心什麼，他對赫斯特說：「我又沒說要治罪。再說了，蘭伽爾不也睡了一上午嗎？」陳眠說完之後道：「走吧，去吃飯。」

「是！」蘭伽爾和赫斯特很快就振作了起來，跟在陳眠的身後往餐廳走。他自己自顧自的往前頭走，後面的兩個人卻各自有自己的小心思了。蘭伽爾想著陳眠之前不是說對赫斯特沒那想法，怎麼現在又突然之間和人這麼親近了，該不會是赫斯特給他下了什麼咒術吧。

赫斯特則是想著自己剛才的表現是不是太差了，他才剛決定等到醒崽不需要他了之後就爭取留在陳眠身邊給他做個助理或是什麼其他的職位侍奉在他左右，結果這就直接睡著了。

太丟人了吧……誰會要一個在自己工作的時候還在睡覺的助手啊！

赫斯特揉了揉眉心，覺得自己腦闊疼。

吃飯的時候三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誰也沒說話。下午蘭伽爾把陳眠處理完的摺子重新整理好了之後抱走了給負責人按照上頭的批示做，陳眠則是去睡午覺了。赫斯特在廚房下廚，希望可以彌補一些自己今天做錯的事情，然後順帶給陳眠留下個好印象。

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醒崽放學回來的時候，三個人才重新聚在一起。

接醒崽的是王宮裡的僕從，等到醒崽背著自己的小書包快樂的大步跑到了書房裡卻撲了個空得知父親大人在睡覺的時候，醒崽十分快樂的又背著書包跑到了父親大人的房間里，然後邁著自己的小短腿五十米衝刺一個原地起跳蹦到了陳眠的床上。

精力過剩的小崽子絲毫不知道「擾人清夢」四個字怎麼寫，一個勁兒的爬到陳眠的身上去，興奮不已的坐在他的肚子上喊他：「父親父親！」

陳眠沉沉的應了一聲，不情不願的睜開了眼睛。看到醒崽興奮的臉頰的那一刻，他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去抱了一下醒崽，然後又實在是懶得起來，雙手很快重新放了下去，重重地砸在了床上。

隨之而來的是陳眠懊惱的一聲低吟和抱怨。

他揉著頭髮從床上爬起來之後揉了揉醒崽的腦袋對他說：「怎麼了醒崽？」

醒崽興奮的從口袋裡掏出來一張紙，上面是一幅畫。畫上是一個黑色及腰長發的背影。

陳眠一看就知道，這個似乎是眠。

他的頭上還有兩個通體漆黑、有著波浪一般彎曲的幅度的角。眠的手上拿著的似乎是一把權杖，上面正散發著血紅色的光芒。光芒的旁邊，眠站著的土坡之下，是許許多多的枯骨。

醒崽不知道從哪裡拿到的這幅畫，十分興奮地給他看：「老師教我們的！」

「父親好厲害！一個人可以打敗好多人！」醒崽這麼說著。

他這麼一說，陳眠很快就反應過來醒崽說的一個人打敗好多人是哪一次。

準確地來說，他只有那麼一次是自己親自出手殺死了一個種族的所有子民的。

那個種族就是醒崽的族人……這個種族的人有一個很固執的地方，就是堅決不和其他的種族通婚，他們只和自己的同類在一起。醒崽是混血，他的母親因為愛上了其他的魔物而逃出了部落，成為了這個種族當年唯一的一個倖免於難的人。

那是魔界史無前例的一個種族。這個種族所有的人都因為參與惡意殺人、試圖謀逆、行刺眠的父親，也就是上一任魔王陛下等多項罪名而導致其身亡而被宣判死刑。

那是眠唯一一次如此動怒，他親手將這些在得知被判處了死刑之後企圖集結叛軍一起動手謀反的魔物全部擊殺並且將他們的屍首留在了那裡，當做是給其他居心悱惻的魔物們的警鐘。

在他們被殺死的時候，那個首領的眼中留著血，卻依舊惡毒的詛咒他日後被親近之人背叛，嘗盡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而後不得好死。

當時眠從來沒有想到他的兒子醒竟然會成為那個種族最後的血脈，甚至殺死了眠成為了新一任魔王。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那人的詛咒竟然是真的應驗了。

被自己親近之人背叛，嘗盡了痛苦之後不得好死。

不過不一樣的是，他拼盡全力給了自己一次重來的機會，讓多年後的蘭伽爾把陳眠帶了過來，幫他把自己的孩子重新帶回正軌上。

看到這幅畫，陳眠的臉色霎時間變得十分好看。他僵硬的伸出手去拿了那副畫在手裡然後問醒崽：「這幅畫……你是從哪裡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