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來人往的商場門口蹲著個黑瘦的少年，一身土裡土氣的打扮與光鮮亮麗的人群格格不入，渾身縈繞著令人退避三舍的鄉下人的貧窮氣息，彷彿天鵝群里混入了一隻丑兮兮的花鴨子。

少年盡量縮在玻璃門旁的角落裡不擋住行人，一隻手撩起衣角擦汗，另一隻手牢牢牽一個懵懂地吮著手指的三歲小孩。

冷風從上至下對著他呼呼地吹，宋乃還是熱到冒煙。

從工地一路步行過來，整整走了三個小時，A市七月毒辣的日頭幾乎將他身體的水都榨幹，起球的衣領能擰出一杯水。

胸更是不舒服，汗濕的胸衣鋼圈緊緊勒住肋骨，不斷往上滑，胸部又漲又疼，濕黏黏的，分不清楚是奶汁還是汗液。

「哥哥，餓……」小男孩睜大烏溜溜的眼睛，小奶音聽上去有些幹啞。

「樂樂，讓哥哥歇一歇，一會兒我們就去吃飯。」宋乃摸摸小孩濕漉漉的小腦袋，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一排排裝潢明亮，頂著英文招牌的店鋪好像會吃人，宋乃不敢再去自找沒趣，不斷有人投來好奇的視線，他緊靠著身後的玻璃門，摩挲兜里的手機，盼望著能收到好消息。

可惜除了欠費的簡訊通知，什麼也沒有。

「哥哥，喝水水。」

小男孩乖巧地將胸前掛著的卡通小豬水瓶遞給宋乃，水瓶里晃晃蕩盪的清脆水聲顯示出裡面的水量已經不多了，宋乃喉嚨幹得冒火，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搖搖頭，「樂樂喝吧。」

不僅渴，他的肚子跟宋樂一樣，也在嘰里咕嚕地叫著，可是他的兜里除了一個破破爛爛的二手智能機，僅剩一張面值二十塊的人民幣，被汗水浸得皺皺巴巴。

本以為進城能賺到更多的錢，養活自己和小樂樂，誰知道卻把自己微薄的存款全都賠進去了。

一周前，宋乃還在城郊的一個工地上給工人們做飯，雖然苦是苦了點，至少對生活有盼頭。

他是個跛子，沒背景沒學歷，在這樣的大城市裡，絕不可能找到一份多麼光鮮亮麗的工作。

就連這做飯的差事也是來之不易。

同村的張哥介紹他到工地，宋乃起早貪黑，辛苦地工作了兩個月，工程卻突然爛尾，包工頭偷偷捲款跑了，借了他三萬塊的張哥也在一夜間沒了影。

工人們越鬧越厲害，這幾天全聚集在工地，請了好些記者，架勢之大，直要鬧到上級部門去。

可是宋乃沒錢跟他們一樣繼續拖著耗了，他急著找下一份工作。

聽同在工地上做飯的沈阿姨講，這邊的商場不少店鋪暑期會招臨時工，工資日結，宋乃心動了，趕來試試運氣。

他剛才已經努力地表現自己了，可還是接連被店鋪拒絕，宋乃精疲力盡地坐在這兒休息，心中迷茫。

宋樂本想給哥哥留一點水，可他太渴了，一會兒嘬一小口，一會兒嘬一小口，竟然不小心喝得精光光了，小手無措地搖晃空蕩盪的水瓶，圓滾滾的眼睛瞬間起了層濕霧。

宋乃抹了抹他哭花的小臉，下定決心，起身道，「樂樂，走，我們去吃好吃的。」

牽著宋樂往商場里走，空調的涼風和空氣中清新的香水味令人心曠神怡，這就是大城市，繁華又氣派。

一股奶茶的醇香從斜里飄了出來，宋乃盯向不遠處的奶茶鋪子，猶豫了一番，終究掏出了兜里皺巴巴的二十塊錢，排隊給宋樂買了一支冰淇淋。

反正再怎麼緊巴巴地節省，二十塊也不會變成一百塊，只會越用越少，不如讓小樂樂吃點從前沒吃過的好東西。

狠下心花了錢，在拿到冰淇淋那一刻，宋乃鬆了口氣，盯著手裡漂亮的冰淇淋，覺得值了。

雪白的冰淇淋卷著裙擺樣的花邊，尖尖的頂端淋著青黃色的奇異果果醬，握住冰淇淋的手心涼涼的，聳動的鼻翼嗅到了美妙的酸甜奶香。

花掉了八塊，還有十二塊，至少還能吃碗面。

小男孩眼睛都直了，嘴角像額頭一樣不停淌下水。

宋乃咽了咽唾沫，剛要將手裡的蛋筒遞到小饞嘴邊，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冰淇淋瞬間脫手，啪地一聲砸到地面上，奶油捲曲的可愛造型眨眼間變成一灘泥，宋乃的心猛地抽疼了。

他還沒捨得吃，八塊錢就這樣白費了。

這是他在烈日下走了三個小時，捨不得花掉的車費。

「誒，不好意思。」

宋乃抬起頭，面前站著個高挑的貴夫人，她穿得比工地包工頭的媳婦還漂亮，肌膚像牛奶一樣雪白柔滑，脖子上的寶石項鏈亮閃閃的，左右手都攬著購物袋。

「……沒關係。」

說不是介意是假的，可是宋乃餓得沒力氣生氣了，他掐了掐掌心，木著臉盯了地上的冰淇淋一會兒，小心地用紙包了起來，攥在手心裡。

最上面的不髒的，蛋筒洗一洗也還可以吃。

「我賠你一個吧。」季太太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看上去應該才十五六歲，皮膚黝黑髮亮，瘦弱的胳膊牽著個小孩，一高一矮雙雙望過來的時候，黑圓的眼睛亮晶晶的，彷彿兩條走丟的小狗。

宋乃被她盯得渾身不自在，兩道犀利的目光透過墨鏡，好像打量一件商品，他扭頭道，「不用了夫人。」

「哥哥，樂樂的冰淇淋呢。」宋樂扒著他的衣角，獃獃地問他。

季太太昨天打牌的時候在小姐妹那兒贏了一大筆錢，愉快的心情持續到了現在，看倆小孩可憐兮兮的，大發慈悲地掏出幾張紅票子遞過去，「叫你拿著就拿著。」

宋乃盯著被纖纖玉指捏著連號的紅鈔，嗅到了嶄新的油墨味，他猜測這位夫人的美甲都不止這幾百塊錢。

就在季太太耐心快要耗光的時候，沉默不語的少年倏然抬頭，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睜大小狗一樣的雙眸仰視著她。

「夫人，求您給我一份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