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異的客人們，怎麼會登門拜訪我這座破城堡呢？」

披著鮮紅長袍的吸血鬼瞇起眼睛，他身後的灰色身影悶悶不樂的跟了上來。

「約瑟夫，我們要借住你的古堡一段時間，我們還需要你的書庫與瑪麗的協助。」艾米麗平穩的說，身後的翅膀像是要抖落塵埃般輕輕拍了兩下。

「我們的交情可沒好到讓妳帶旅遊團來參觀。」他臭著臉回應，一邊把卡爾攬入懷中。

「別這樣，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卡爾小聲的說，在社交恐懼的壓抑下這樣開口已經是他的極限。

「……進來吧。」約瑟夫哼了一聲，拉開長袍把卡爾包覆在裡面，往後退了一步示意他們進城堡。

身穿胭脂色長蓬裙的女性微笑著從階梯上走下。「真難得，古堡很少有這麼多訪客。」

「好久不見，瑪麗。」艾米麗微微點了一下頭。「我們需要妳的幫忙。」

「哦？」瑪麗興味盎然的打量這群特殊的客人。「宿傘之魂、幽靈公主、光天使？」

「我先說，跟我要這麼多東西我可是要回報的——尤其又打擾了我與吾愛的寧靜，你們可真是厚臉皮。」約瑟夫臉色依然不是很好看。

「我們查到需要的東西立刻就走，至於你要求的東西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一定都給你。」無咎急切的開口，讓瑪麗微微側目。

瑪麗抬起纖細的手，一面水鏡從地板升起。

「哦？初擁死了？」瑪麗挑起眉毛，仔細端詳鏡中折射的畫面。

「初擁？」約瑟夫訝異的瞪大如寶石般鮮藍色的眼珠。「怎麼會？誰殺死他的？初擁可是血族具有最強大生命力的個體，要殺死他相當困難。」

必安的嘴唇突然感到乾燥。他苦澀的吐出一句話：「不是被人殺死的。」

——要是說是被人殺死的，兇手肯定是我們自己。

劇烈的疼痛貫穿心臟，彷彿撕裂開自己般的自責再度湧上。

「為了討伐異界行者……他用了魔典，殺死了自己。」瑪麗平靜的接口，眼中閃過一抹難過。「而這些年來，你們被幽靈公主所詛咒、魂牽夢縈卻無法救到的那個少年，就是他……對吧。」

「我們需要知道怎麼救回他。求求妳，紅夫人，只有妳知道怎麼幫助我們。」必安低聲卻懇切的說道，約瑟夫微微瞇起了眼珠。

——他們是真的愛上了他。

如果換做是約瑟夫，為了卡爾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他側首看向瑪麗，然而她直接轉向了艾米麗。

「妳還有其他的請託，對吧？」瑪麗一撤手，水鏡立刻化作流螢消失在空氣中。「有關那座冰工廠的大火，還有那座莊園的回憶。」瑪麗輕柔的哼起小調。「還有那座醫院——」

「妳知道些什麼？」艾瑪打斷瑪麗的話，錯過了身後艾米麗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霾。「求妳了，告訴我我忘了什麼？」

「我可不是在做什麼慈善事業，不過……要是妳肯在我回答妳之後、把提燈送給我，我還能考慮考慮？」瑪麗略微不悅的站起身來，約瑟夫則是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又來了，這女人總愛玩這種小遊戲。

「來，讓我們來玩個信任遊戲吧。」瑪麗相當優雅地轉了個身，胭脂色的裙襬帶起凜凜波光。

水鏡構築的世界在眾人眼前豁然展開，如夢似幻卻又無比真實。

「來，這是只對妳開放的鏡中世界。若是妳欲知曉真相──即便會讓妳痛苦不堪，即便會接露醜陋的事實，即便如此妳也還是執著，就進去吧。」纖纖玉指愛憐地撫摸對方半透明的臉龐，瑪麗看了一眼臉色發白的艾米麗。「但要是妳迷失在裡面，可就永遠出不來囉──

」

「我們會注視著妳。」瑪麗款款點了一下足尖。「但我們沒有辦法拯救妳。」

「......」艾瑪徬徨的垂下眼。「......好，但是他們──」

「那都是順序而已，別磨磨蹭蹭的。」有些心煩的揮了揮手，瑪麗相當冷酷地坐在了貴妃扶手椅上。「做出妳的選擇，艾瑪。」

艾瑪相當怯弱，但是她同時也想知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鼓起勇氣邁步向前的同時，艾米麗發出了細不可聞的啜泣。

***

睜開眼睛，輕輕飄揚的綠色窗簾藏不住身後明亮的陽光，搖晃了下有些渾沌的腦袋，艾瑪揉了揉自己的眼。

對了，現在是早餐時間，爸爸和媽媽應該都在等待自己用早餐了吧。雖然桌上都有著發散令人作嘔香味的鮮花，但是母親似乎很喜歡它們。

赤足落地，踩在地毯上有著毛茸茸的觸感。

「早上好──」艾瑪開心的下了樓，但是才剛碰觸到門框，父親那渾厚的聲音便爆發了開來。

「滾開──！！我沒有、也不需要妳啊，為什麼妳還在這裡！」

蒙上一層酒氣的怒吼，讓艾瑪瞪大眼睛。

啊，自己怎麼會忘記了呢。

自己從孤兒院偷跑回來，卻忘記了自己的爸爸早就不需要自己了。

母親死亡的那天、家道一瞬間敗落的那天，父親就不是父親了。

艾瑪顫抖著摀住嘴巴，試圖不要讓自己的嗚咽傳到父親的耳中。

父親龐大的身子搖搖晃晃地站起，接著頹然的坐了回去。

「抱歉，艾瑪。可是妳真的不能待在這裡了。」父親眼角泛著淚光，艾瑪不能理解，為什麼父親要把她送進孤兒院，明明她不是孤兒啊。

孤兒院的女醫生人很好，也很溫柔。

但是每次與醫生進到一個房間後，醒來什麼記憶也沒有了。會逃跑也只是因為看到自己房間裡的一張合照，想起了自己的爸爸。

但是醫生卻不願意告訴自己實話，既然如此她只能回家了，但是現在連父親也不要自己的話，那麼應該去哪裡才好？

在父親再度把自己送回孤兒院的當晚，艾瑪再度逃跑了。

記憶中的路在夜色的塗改下也變得模糊不清，但是當踏進熟悉的工廠時，大火卻吞噬了一切，烙印在她的視網膜深處。

燒焦的臭味與與鮮明過度的景象讓她放聲尖叫，醒來後卻又回到了孤兒院的床上。

是的，這次她的確變成了孤兒，無庸置疑。

醫生溫柔的手帶著強迫性的意味，牽著她來到了一間手術房前。

「遺忘掉他們吧，艾瑪。」醫生替她戴好鐵製的頭盔，將她固定在手術座椅上。

這一次，艾瑪閉上了眼。

但是，艾瑪沒有再睜開眼。

***

身為幽靈非她所願，變成了幽靈公主擁有了提燈，也非她所願。

她如癡如醉的在庭園擁抱與自己父親身形相近的稻草人，像是擁抱父親一般俏皮地笑了。

然後，稻草人先生也一起燒掉吧，跟父親一樣。

「提燈，提燈......」艾瑪微笑著抱著那似乎通曉自己心意而閃爍不定的燈火。「請告訴我......」

為什麼還是這麼不甘心呢？

淚水滑落自己的臉龐，艾瑪終於忍不住自己的嗚咽，放聲痛哭。

她全部都知道的。

自己的母親為了墮掉與那時常來送鮮花的男人的孩子，在密醫那裏斷送了自己的性命──因為躲在暗處看著沾染鮮血的醫生驚惶逃跑的自己，耳朵沒有錯過母親臨死前的嚎哭。

自己的父親一夕之間失去所有財產，變成只會沉淪在酒精中的男人，甚至最後自焚──因為那是那送鮮花的男人所設下的騙局，他在走廊上通話時艾瑪全都聽見了。

那雙溫柔的手替自己施加的電流捲走了這些真相，然後──

鏡光破碎，半透明的少女跪坐在地，淚水滴落至地毯上，消失殆盡。

艾瑪抬起頭，此時映入眼簾的翅膀竟是如此刺眼。

「妳以為......這樣就是贖罪嗎？」艾瑪像是在夢囈般輕聲呢喃。「擅自奪走我的記憶，奪走我的一切，然後......」

「我不知道那電流會殺死妳！」艾米麗臉色蒼白卻極力為自己辯護。「我也不是故意要逃走的，要是被抓到，那是死刑啊！」

「但是我的母親卻死了！！」艾瑪斯心裂肺的大吼。「那讓父親多麼的崩潰，妳知道嗎？特別是知道自己的妻子是死在手術台上，懷裡還有不乾淨的孩子！」

艾米麗軟倒在地，身後的翅膀格外諷刺自己的罪孽。

最諷刺的是，在她做了這些事情後，她竟然被賜予了這對翅膀，獲得了轉生成天使的權力。

而那個被她害的淒慘的少女，成為了幽靈，整天逃避著鬼差的追趕。

艾瑪丟下提燈，站起身來。

在她奪門而出的剎那，宿傘之魂同時閉上了眼睛。

在這座古堡中，沒有誰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