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元宵一起再次坐上計程車的時候，葉安然還有些不真實的感覺。現在的情況有些尷尬，但真要放他一個人待在那間陌生的房子里，他感覺只會更加尷尬。

一路無話。元宵上車報了個療養院的地址之後，就一直在閉目養神，葉安然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幹脆就睜眼看著窗外倒退的景色。

一直到車子上了盤山公路，他才睜眼，看了眼葉安然：「葉安然。」

「誒？」葉安然被他喊得一愣。

「從現在起，我叫徐筱雯。」

「啊……」葉安然茫然的點點頭。

車停在了半山腰的一座大門前，下車之後，元宵一邊整理了路上買來的小零食，一邊又理了理自己的造型，確認毫無破綻之後，才去門衛那裡填了表，帶著葉安然進去。

這是座依山傍水的療養院，從半山腰往上建了一大片樓房，山陰處是一條山澗大江，整體環境可謂風景宜人。

元宵應該是常客，進去沒多久就有護工和他打招呼，然後跟他說他媽媽在後山花園那裡看花。

他道謝之後帶著葉安然直接就過去了。

媽媽坐在一張搖椅上，懷裡趴了只大狸花，帶著個太陽帽看起來很安逸。旁邊的桌子上還擺了一碗優格拌水果。

元宵輕輕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再開口的時候就是道略微中性的女音。

「媽——」他喊了一句。

葉安然看著他這一秒變音，被自己口水嗆了一下。

椅子上的婦人扭頭望了過來，看起來還很年輕的模樣，笑意盈盈的開口：「雯雯來了呀！」

元宵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打開隨身的包遞了一根棒棒糖給她：「余姐說你最近老熬夜，不乖乖睡覺，你大晚上的都在幹嘛呢？」

「看食譜，我最近學了好多菜。」婦人一臉興奮，剝開棒棒糖含進嘴裡。

「你可別把人家廚房給炸了，你上次把余姐的鍋燒壞了你還記得嗎？」元宵笑眯眯的吐槽了一句，把帶來的東西也都擺在了桌子上。

「這次肯定成功，我還學了小蛋糕的做法，等我做出來了送給你吃。」

「好呀，我等著你的小蛋糕。」

葉安然在一邊手足無措的站了會兒，才被媽媽發現，她眨眨眼問：「你男朋友啊？」

「我同事。」元宵也扭頭過來看他，「你自己找個地方坐會兒，別杵那兒站著啊。」

葉安然默默坐去了花壇邊的椅子上，喬木類的花樹擋掉了不少陽光，剩餘的陽光從葉子縫隙里落下，印下一道道泛綠的光斑。

「雯雯你啥時候交個男朋友唄？」

「我才多大啊你就催我？你怎麼不讓哥先去找個嫂子呢？」

「你哥一年到頭都不來看我幾次，哼。」

「那不是他每次來你都要跟他吵架？上次還說你想他，好不容易他才放個假過來看你，沒兩句你就給人氣走了，你不該反省一下啊？」

媽媽委委屈屈的舔著棒棒糖不說話。

「我下次讓他來看你，你不準再跟他吵架了，聽見沒有？」

「哦——」

「我最近有點忙，可能一時半會再來不了，你要缺什麼，就跟哥打電話，讓他給你買，反正他有錢。」

「行唄。」

「晚飯想吃什麼？」

「兔子！」

「兔兔那麼可愛你怎麼可以吃兔兔。」元宵抬手給她賣了個萌，話鋒直轉，「要紅燒的還是麻辣的？」

「麻辣兔頭！」

「好，我去看看上哪兒可以給你弄來只兔子。」元宵站起身拍了拍裙子，對葉安然招了招手。

葉安然乖巧的跟著他一起離開了這個小花園。

「抱歉啊，忽視你了。」

「沒事沒事，本來也是我自己要跟來的……給你添麻煩了吧？」

「我媽精神不太好。」元宵抿了抿唇，拿著手機點了份外賣。

「你是有個妹妹去世了嗎？」葉安然躊躇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差不多吧。」元宵嘆了一聲，帶著他找了個地方坐下。

元宵媽媽生他很早，才十五歲。是被人強暴懷上的，因為年紀太小一直不知道自己懷孕了，等發現的時候醫生已經不建議打胎了，太危險了。

生他的時候正巧元宵節，姨媽就做主給他起名叫元宵。那之後的十多年，他一直是姨媽代為撫養的。

媽媽老家是鄉下，鄉里人對這種事都很嘴碎，所以姨媽就帶著他媽媽一起搬到了S市。

姐妹倆在這種大城市過得舉步維艱，何況還有一個他要養，於是姨媽就草率的拿自己當貨物一樣嫁出去了，彩禮都留著給他媽媽當學費了，而嫁妝就是一個他。

好在姨夫為人很好，並不在意他的存在，也很盡心在養他。

他七歲的時候，剛剛大學畢業的媽媽也嫁人了，對方是個軍人，常年不著家。他因為習慣了在姨媽姨夫家住，也不太認識這個便宜的軍人爸爸，所以並沒有回到媽媽身邊。

而一直到他十二歲，媽媽才再一次懷孕。

早年生他的時候媽媽身體就虧損得厲害，所以這次懷孕胎氣不穩，他的便宜爸爸也一直不回家，所以姨媽為了照顧她，就帶著他一起搬到了媽媽家。

在這個孩子六個月的時候，傳來噩耗，他的便宜爸爸因公殉職了，只回來了一具屍體。

媽媽傷心過度，差點流產，在醫院好不容易才保住了這個孩子。結果才只過一個半月，就早產生了個女兒。

可憐這孩子生下來就是個死胎，媽媽受不了這打擊，直接精神失常了，成天喊著要女兒要女兒。

那時候元宵就在很努力的轉移媽媽的注意力，讓她關注一下自己這個兒子，但沒什麼大用處，注意力雖然是轉移了，但她和他聊天的時候，還是一直在說女兒，說妹妹。

元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腦抽了，穿了條裙子就去對媽媽說，我就是女兒。結果媽媽居然沒有分出來，真的把他當女兒了。

從那之後，十多年來，元宵一直在兩個身份間轉換，一個是他自己，另一個就是妹妹「徐筱雯」。

平常這故事說出去人家都覺得不可置信，可是更離奇的還在後面。

前幾年，他姨夫因為車禍去世了。姨夫家是個大家庭，姨媽又沒有生孩子，姨夫死後，姨媽在婆家處境很差，也就幹脆搬了出來。

那時候媽媽才剛剛搬來這個療養院，精神治療正在關鍵的地方，而他又要上大學，各種費用壓在了姨媽身上，姨媽也病倒了。

因為過度勞累引起了腎衰竭，姨媽病情惡化很快，唯一的生機就是換腎，雖然媽媽和她配型成功了，但是手術費用對當時的他們來說，也是天價。

元宵一度走投無路到想帶著媽媽和姨媽一起自殺，但是當初答應要照顧好媽媽的話又一直在支撐他。

後來他去賣血，結果卻意外找到了他親爸。

當年強暴他媽的那個男人現在已經家財萬貫，是個雄踞一方的大資本家，但一直沒有子嗣，所以找到元宵的時候可謂是天降之喜。

這個男人二話不說付清了醫療費用，也把這些年來的負債都給他們還清了，還承諾可以無條件照顧他媽媽和姨媽，只要他願意喊一句爸。

元宵其實很厭惡這個男人，但是為了媽媽，為了姨媽，他屈服了，他認了這個男人，叫了他一句爸。

不過元宵拒絕了改名，也拒絕了他安排好的道路，除非必要，也根本不會去見他。好在這個男人還算有點良心，並不強迫他，也沒有電視劇里演的那種各種行業去堵他。

這個男人一直在打情懷牌，對他媽媽好，對他姨媽好，對他更可謂是言聽計從般的好。

所有不明內情的人都說他，你爸爸對你這麼好你怎麼還不滿意。元宵聽多了這種話，連解釋都懶得解釋了。

他很感激這個男人的出手相助，但也不會忘記，這一切苦難的根源，就是他造成的，他不會原諒他，永遠都不會。

葉安然聽完這個故事，整個人都驚呆了。小說都不敢寫得這麼戲劇性，但元宵的表情很真摯，並不像是隨便開個玩笑的樣子。

何況他也根本沒必要開這種玩笑。

正巧，他點的外賣也送來了，是一隻烤得流油的兔子。他借用這裡的廚房重新加工了一下，順帶準備了晚飯。

但他並沒有留下陪媽媽吃晚飯，只是端好了菜之後又跟護工聊了幾句，然後帶著葉安然離開了。

回到宿舍之後，元宵顯得很疲憊，倒靠在沙發上動都懶得動：「抱歉，晚飯你自己解決一下。」

「廚房我可以用嗎？」葉安然問。

「請便。」元宵應了一聲。

葉安然畢竟也是孤家寡人一個，下廚做飯還是會的，等他廚房裡搗鼓了一頓晚飯出來，發現元宵已經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真的長得很秀氣，這麼恬靜的睡著，讓葉安然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喊他起來吃飯。

但沒等他糾結完，元宵的手機忽然響了，他閉著眼摸過手機，接聽：「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