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是夜晚。

萬鳶揉了揉枕得發麻的手，慵懶地抬起了眼眸，半啟的小窗前，桃花吹落於窗檯，安靜如舊的春夜裡，墨色夜空上月明星稀，是連風吹過的雲亦是淡的。

起身推門，喚了侍女給他備水後，他便又忍不住想去見柳冬，午後時積於心間的煩悶，待睡過一覺後便好了許多。

踩過落滿石路的綠葉，他循著落花的痕跡，步出了庭院外，月光淡若水，傾泄他於一身藍衣，急急而行間，但聞腰飾相碰輕響。

不過一會兒，就已行至柳冬所居的小房前，見小房燈火通明，他便迫不及待地推開了門，而後踏進小房內。

小房內一陣淡淡茶香，柳冬就坐在窗前端著茶盞，回頭詫異地看著他。

萬鳶上前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很是高傲的模樣。

「好興緻嘛，還躲在房裡喝茶寫字的。」萬鳶譏諷道。

驕傲的康王性子彆扭得很，想見那人時，又是想他的笑，想他的害羞模樣，可一見到那人時，又忍不住會記起今日不快之事。

明明是與柳冬無關的，他卻非要把氣撒在他身上。

萬鳶執起書案上他寫的字，冷哼道：「先前與你對弈，你輸給了本王，莫不會是忘了吧？」他邊說著，邊將那幅字捲起，悄然地藏進了袖間。

柳冬獃獃地端著茶盞，看著他將自己方寫好的字放入袖中後，輕聲回道：「草民沒忘……那幅字便是要寫給王爺您的……」說著，他忙放下茶盞，站起身來，朝他行了一禮，「草民不知何時得罪了王爺，還望王爺大人不記小人過……」

茶商戰戰兢兢的模樣，倒讓萬鳶心情更加煩悶。那人本就沒得罪自己，他只想著柳冬會來哄自己罷了。

這般彆扭的性子，也不知是誰慣出來的。

本想著一甩衣袖更為瀟灑，卻在一時記起柳冬的字，還藏在他的袖中，他又哼了一聲，伸手去牽柳冬微涼的手，而後將他拉至自己的身前。

萬鳶沉默了一會兒，悶悶地：「本王沒生氣了，你不必怕成這樣。」很是不願的示弱了一次。

柳冬稍稍放鬆了些，抬起明亮的眼眸，與他四目相視，滿是認真的模樣，與他輕聲道：「草民下次再不吃包子便是了……」

萬鳶怔了怔，蹙起了眉頭，問道：「這與你吃不吃包子有何關係？」想了想，他復又續道，「你不會以為本王生氣，是因為你想吃包子吧？」

「嗯……」柳冬點了點頭，尷尬地垂下了眼眸。

怎料，忽聞幾聲笑，那是少年獨有的爽朗笑聲，這幾聲笑，害他疑惑抬眼，卻見眼前的萬鳶咧嘴笑著，尖尖的小虎牙抵著下唇，笑得甜而美好。

橘光映照於他的面容上，如覆橘色的輕紗，柔和了少年王爺俊逸的臉，襯得笑容甜意更甚。

柳冬看著他的笑，一時呆住了。

直至萬鳶抬手捏了捏他的臉，方讓他回過神來。

「笨啊，本王怎會因此生氣？」

「那是……」獃獃的茶商依舊追問著。

不想再回答他，萬鳶便猝不及防地伸手摸他肚子，見他反應過來欲要躲開時，心下很是不悅，便狠狠掐了一把他腰間的肉。

柳冬悶哼一聲，他抬起那雙泛起水汽的眼眸，委委屈屈地看著他。

那般眼神，誘得萬鳶渾身一顫，他別過了臉，舉袖掩唇輕咳了一聲，佯慍道：「看什麼看，誰讓你躲著本王！」語罷，卻又悄然地揪住了那茶商的衣袖，「喂，一同沐浴，而後陪本王用膳。」

柳冬想了許久，方才確定地點了點頭：「……好。」

應聲方落，萬鳶便執著他的手，先後與他步出門外。春夜月色正好，若籠一片銀色輕紗，淡淡的，如此時拂來的春風，亦是輕的。

與茶商相距極近，鼻間縈繞的，儘是他衣上的茶香。

彼此沉默走著走著，在踩過枯枝發出輕響時，萬鳶方趁此時輕咳了一聲，打破了這片沉寂。

「今日踩你的那一腳，疼不疼？」萬鳶不情不願地問道，聲音細如蚊吶。

柳冬一時沒聽清，「什麼？」

他沒聽清，萬鳶也不肯再說了。

果然年長於他的男人，耳力確實不大好。

萬鳶撇了撇嘴，低著腦袋，泄氣般地踢走腳下的小石子。

沉默了一會兒，忽聽柳冬問道：「是了，您不看看我寫給您的字嗎？」

「寫了什麼？」

「蘇子的詩。」他微微笑著，眉眼溫柔，「我只是猜，您也會喜歡蘇子的詩。」

大概是記著那日在山間，一同吟起蘇子的《點絳唇•閑倚胡床》。

萬鳶轉臉，正見他淺淺一笑，心頭莫名一動，不由得砰砰急跳起來，耳根也莫名的微微發燙著。

好奇怪。

這是為何？

眼前這個又笨又呆的茶商，除了長相極好以外，無一討人喜歡的點，又膽小，又不愛說話……

可偏偏就是，一見他的笑，自己渾身便禁不住的顫慄起來。

半晌，萬鳶方才回道：「所以，你寫的是什麼？」

「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念至一半，忽被打斷——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念罷，萬鳶輕輕一笑。

「你還記著本王新扇子上的扇畫？」

「嗯。」

那扇畫便是幅西湖驟雨圖，只看一眼，他便記心間，早已然想好要給他寫什麼字了。

「那為何不直接在本王扇上題字？」

「下午時，我本想去找王爺您的，可您讓我滾……」柳冬微垂了眼眸，低聲道，「我怎敢再惹您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