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後一天冷似一天，校園裡遍地斑斕落葉被清掃一空，只剩枯黑的枝椏割據著天空。秋日高遠的蒼穹漸漸褪色成了泛青的灰白，如同遲暮之人的皮膚。

魏晉換了條新圍巾，純黑的，英倫的打法，鬆鬆繞在脖子上，一低頭就藏住了尖尖的下頜。

這個周末他收到了秦楚打來的電話。

「晉晉，過年回來嗎？」

「不了。媽，你們沒意見的話我想去歐洲玩一圈。」魏晉對拜年見親戚這件事有心理陰影。

「還是回來一趟吧，你爺爺奶奶年紀大了，想多見見你。」女人溫和地說，「媽媽的同學還有聚餐，趙叔叔他們問了好幾遍，一直讓我帶上你。」

魏晉忍不住笑了一聲：「你們不會還想著當年那什麼娃娃親吧？」

「別這麼想，就當跟玲玲見一面也好呀。你倆青梅竹馬的，長大就不聯繫了多可惜。」

魏晉走到無人處，壓著嗓子冷冷地說：「我以為我們已經說清楚了，就算她爹是副局長，你兒子也不可能為她裝直。」

「你這小孩。」秦楚語氣也嚴肅了起來，「爸媽不幹涉你的性取向，那是有條件的。如果你跟玲玲見了面，回頭說一句對不上眼，那是沒辦法的事，誰也怪罪不了誰。但如果你連去都不去，趙叔叔會怎麼想你爸媽？」秦楚當慣了上位者，說起話來總帶著循循善誘的味道。

「有一個更簡單的辦法，你可以直接告訴他我是同、性、戀。」

秦楚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多年都沒變過：「晉晉，你該學學用大人的眼光看事情了。」

最後這個電話又在魏晉的沉默中收尾。秦楚總是對的。

王芝在消沉一星期後就重新振作了起來，精力旺盛地組織各種活動，變著法子拿社團經費吃喝玩樂。她混得很開，走到哪都有朋友，有時還會搞出幾個社團的大聯誼。

「周五晚上你來嗎？通宵電影。」通識課上她悄聲問魏晉。

「什麼電影？」

「各種恐怖片。」

「不去。」魏晉斷然道。

「來嘛大爺，很好玩的。」王芝做了個老鴇揮手帕的動作，「我把小禮堂包下來了，大熒幕投影，大家帶著被子來看個通宵，困了就睡，每個人交幾塊錢就有KFC吃——」

「我不看恐怖片。」魏晉態度堅決。

「——而且不限社團，可以帶朋友來。」王芝曖昧地眨了眨眼。

「……」

「恐怖片哦，人在害怕的時候什麼都做得出來哦。」

「……」

魏晉發簡訊給洛宇：「學長，通宵電影去嗎？」

「什麼叫通宵電影啊？」洛宇回道。

「一個活動，大家抱著被子去禮堂看。王芝叫我去的。」魏晉怕他不感興趣，狀似無意地加了最後一句。

洛宇果然來了興趣：「哦，好啊。我可以帶上正宗嗎？」

魏晉並不知道正宗是什麼鬼，料想應該是個人，就說：「當然可以，一起來唄。」

……

「正宗是你？」

「對啊。」

「你就是正宗？」

「哈哈哈是我啊。」領導樂呵呵地說，「我大名，應正宗。」

魏晉敬畏地點了點頭，覺得很不可思議——自己居然一直默默認定他真叫金正恩。

「被子抱著太重了，我帶了件大衣，應該夠了吧？」洛宇問。

「半夜可能會有點——嗯，應該夠了。」魏晉半途改口，腦中浮出幾個邪惡的念頭，轉身說，「咱們進去吧，入口在這邊。」

洛宇抱著大衣探頭探腦地走進禮堂，電影還沒開始放，堂內亮著燈，觀眾席上坐了幾十個談笑風生的學生。王芝站在講台上擺弄電腦，旁邊排開幾張桌子，上頭擺著KFC和大瓶的汽水。看見魏晉他們進來，她笑著招了招手，指了指KFC示意他們自便。

領導磨蹭過去拿起食物就不走了，杵在一旁跟王芝聊天。

魏晉挑了個靠前居中的位子坐下，將被子擺到旁邊座位上。禮堂里的座椅扶手可以移動，扳起扶手就能橫著躺下。

洛宇自然地在他另一邊位子上放下大衣，跑去講台邊倒了兩杯汽水，又拿起兩個漢堡。魏晉看在眼中心裡雛菊朵朵開，正目注著他走回來，耳邊突然響起一個花栗鼠一般的嬌嫩女聲：「請問可以坐在這裡嗎？」

魏晉轉頭一指洛宇的大衣：「不好意思，有人了。」

「哦，那我坐在這裡可以嗎？」來人點了點洛宇另一邊的座位。

魏晉抬頭打量她，女生個頭小小的，榛色捲髮，化著俏麗的秋冬暖色妝。換在平時，他對打扮如此精心的人倒是會大生好感。

這當口洛宇也回來了，將漢堡和飲料遞給魏晉，疑惑地看了看新冒出的女生：「你是那個黃……黃……」他「黃」了半天也沒想起來，女生笑眯眯地說：「對呀學長，我是黃鸝。我們以前在大課上見過幾面的。」

魏晉聽到學長二字，眼皮跳了跳。

「我可以跟你們坐一起嗎？我一個人來的，朋友臨時有事走了，看恐怖片有點害怕……」

「沒事，坐吧坐吧。」洛宇大方地說。

等到三人都坐定了，他的反射弧才終於連上，猛然轉頭問魏晉：「看恐怖片是什麼意思？」

「啊？就是我們過會兒要放恐怖片。」

洛宇鼻子抽了抽，表情有微妙的扭曲：「你沒，跟我說，是恐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