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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燈即是等。故此，花燈有等待、守候之意。」

木竹講給身邊的小廝聽，目光卻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每年廟會小廝都會陪著他家公子來這裡，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聽公子在逛廟會的時候與他說話，平時都只見他一人漫無目的地走過一盞又一盞花燈，看著所有人散去，再到廟裡點一炷香。

「難道公子也在等著誰嗎？」小廝歪著頭，不明所以。

木竹好像被他話中的某個字驚醒，旋即微微一笑：「罷了，這麼多年也想說給人聽，你想聽故事嗎？」

華燈初上，漫漫長夜，熠熠燈火輝煌。天上的，地下的，一片通明，河燈順著河水搖搖晃晃像要飄到他的回憶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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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的一聲，一盞河燈被人從水中撈出來，河水沾濕了藍色的長袍很快又幹了：「木竹，今年第一盞燈是我的，你輸了。」

他們本是鄰城的河神，河神廟裡有人祈願就化作河燈飄到這天界來。離得近自然來往也多，蕭訴為人溫和，待誰都好，百餘年木竹身邊卻只有蕭訴這一個人。

「行，下一頓酒我請便是。」木竹笑，這人間苦難多，神仙哪會次次有求必應，也只有蕭訴會認認真真去看那些貪得無厭的願望。

蕭訴把河燈拖在手心裡，他看見一個孱弱的少年，坐在他的神像旁邊。

「木竹，我到人間去一趟。」他說的篤定，耳中全是那孩子的話「真有河神麼，那來看看我吧。」那是一種將與世訣別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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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河神麼？」少年倚在床榻上，面色蒼白，木竹做河神以前學醫，一看就知他是心臟不好。

「把你的願望告訴我吧。」不過二十左右正是年少，卻要整日躺在屋裡見不得陽光，蕭訴心裡為他心疼，儘可能溫柔地對他笑。

「你的笑真好看，還是頭一次有人對我這樣笑。」少年的眼神有些迷離，因為心疾父母將他一個人留在這間屋子裡走了，要不是鄰居偶爾給他送點吃食，他也就死了。

蕭訴本以為他會說想要治好他的病，結果他開口卻是完全不同的答案，少年說「我想要一個家。」

若他要治病，木竹一定要攔著蕭訴的，畢竟這是篡改生死的大忌，他這麼一說，木竹的話也就停在了嘴邊。

後來木竹想，也許他那次阻止了，後面的事都不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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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訴的脾氣說到做到，第二天就拉著木竹在旁邊用法術造了一間小屋子，但他們能力有限，於是兩個人就成了少年的家人。

這完全是多管閑事。木竹一直不支持蕭訴這樣，蕭訴卻樂在其中，端著飯菜走過來：「久等了，開飯。」

「好吃！河神平時自己做飯嗎？」少年連聲讚歎，眨著眼睛充滿了好奇。

「我們靠人間的香火維持靈力，這是以前幫助一個人的時候特意學的。」無論什麼問題，蕭訴都耐心地解答著，看見少年的眼睛終於有了神采，心裡湧上一股暖流。

溫柔的人笑起來都賞心悅目，木竹喜歡看他笑，所以總是縱容他做自己想做的事，完成人間一個又一個的願望，只是他從沒說過自己只是喜歡蕭訴對自己笑。

他有點嫉妒這個病弱的少年，一心只想早點帶蕭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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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竹的願望達成了，準確說是達成了一半，蕭訴終於不再整天整天陪著少年，可是三天兩頭都要回去看他，他說他怕少年見不到他會失落。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看不見你也會失落，你是他目前唯一的光亮，你也是我心裡唯一的溫度。木竹沒說，照常跟著蕭訴東奔西跑，包括去照顧少年。

中藥苦澀的味道往鼻子里鑽，嗆得少年微微皺眉，木竹嘲諷：「小鬼快喝。」

「木竹是好心，良藥苦口。」蕭訴循循善誘，聲音輕輕柔柔好聽極了。

「喝完帶我到外面走走行嗎，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得到應允，少年痛快的將藥一飲而盡，吐了吐舌頭惹得蕭訴一陣發笑。

陽光照得身上暖洋洋的，最近少年的身體狀況越發好了，蕭訴也樂於帶他到處走走看看，兩個人舒舒服服地躺在草地上，木竹坐在不遠處，只覺得陽光有點刺眼。

少年側過頭看他，蕭訴連面部的線條都是柔和的：「阿訴，你要能永遠陪著我多好，這世間很多地方，我都想和阿訴去看看。」

「那你要趕快養好病，能活多久我不就陪你多久。」

話都落在木竹耳里，一聲阿訴他都不曾喊過，這樣的承諾他也不曾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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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竹，我還是頭一次覺得天上不如人間好看。」蕭訴說。

他們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上了廟會，人擠人的，木竹是一向不覺得有趣的，可今天當星星火光映在蕭訴眼睛裡時都不一樣了。

花燈盞盞照高樓，河燈朵朵映水波。周圍有賣燈的，有賣面具的，糖人綵衣，好不熱鬧，兩人跟著人流走，蕭訴不知從哪裡變了一盞花燈提在手裡，抓過木竹的手，木竹的手裡也多了一盞。

木竹握住手心裡的溫暖：「少用法術。」

「花燈送給木竹，木竹總是陪著我，表面上那麼冷漠，其實是個善良的人。」蕭訴笑著，一句話就讓木竹的神志有些飄忽。

「你說改天要是也能帶那個孩子來看看多好。」

一句話，也能讓木竹的心情跌落谷底，木竹鬆開了他的手，那天蕭訴對木竹說「我喜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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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他的愛的人一定會很幸運，木竹曾經這麼想的，可是那個少年總是差一分運氣，那天心疾突發差點要了他的小命。

木竹耗費了大半的靈力將他救了回來，自那之後，少年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生命快走到盡頭了。

他本以為這樣就認了，為了蕭訴，他一遍遍消耗靈力救他直到消散也可以，反正他無欲無求的。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一向老實和氣的蕭訴會為了少年去偷神界的丹藥，藥沒偷到還差點被捉住。罪責降下來的時候，木竹對著一眾上神說「不必追了，是我做的。」

人間的藥效果越來越差，少年最終挺不過鬼門關，在蕭訴懷裡走了。木竹想安慰他少年走得安心，不必難過，還沒等說蕭訴站了起來：「我想去來生找他，用這神祗換我與他相遇。」

「......」

「去吧，神界你也不必回去了。」

「謝謝你，木竹。」蕭訴很開心，他知道無論他做什麼都有木竹支持他，當初他聽得出少年懇求的語氣里有與世訣別，卻沒有聽出木竹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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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訴向閻王用神祗換了來生，木竹回到神界得了牢獄。神界不在乎到底是不是他做的，只是需要有人承擔罪責，以立神威。

「木竹，念你是初犯，眾神今日給你兩個選擇，你可以在天雷柱上受三十天雷，重新回去鎮守一方河水，也可以忘記一切打入凡塵，永世不得入神界。」

本是不用猶豫的答案，木竹也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只是他的選擇震驚了眾神，他說：「我選三十天雷，讓我保留記憶打入凡塵。」

「這是違背常道，還需每世愛而不得，恨而不能。」

「可以。」他說的平平淡淡，一道天雷照亮了他的目光，原來他的目光也可以這般溫柔。

你追著他去的人間真有那麼好嗎，那帶我也去看看吧。

◎

故事講完了，木竹長長嘆了一口氣，身邊小廝涕不成聲。

他轉過身，隱約見到兩個少年模樣的人，提著花燈，笑意盈盈。

「別哭了，你看，是不是他們。」

木竹也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自那以後很多人在他眼裡都是他們，可是他們卻又不是任何人。

花燈之下，他等的是一個人未知的歸期。

【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