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酗酒過度導致的溺水。」

他看到佐藤的表情在一瞬間垮了下來。

「但是嗑藥這一說我不承認。」他繼續看向鏡頭，「我現在身體很健康。」

「病人還需要休息，採訪就到這裡吧！」佐藤果然反應迅速，一見到情況不對就立即想好了對策。

主持人心神領會，想方設法做了個結尾詞，便結束了採訪。

「佐藤姐，這……」

主持人正想抱怨些什麼，佐藤揮揮手，示意她現在什麼都不想聽。

屋子裡的人都撤了出去，門重新拉上。

「你自己作踐自己，那我也不好說什麼。」佐藤伸了伸手，從包里拿出一份台本和文件，「這部電影呢，原來是你的資源，現在事務所說給木原純一，我根本沒法解釋。」

「抱歉。」

黃瀨嘴上說著抱歉，卻沒有一點在道歉的姿態。

「你應該跟你自己道歉。」佐藤晃蕩了下他手上的台本，「多少人想著這個機會還得不到，你知道為了拿到這個機會花了多少時間嗎？」

「抱歉。」

「現在這樣一拖，你知道又要拖多久嗎？」

她看到黃瀨動了動嘴唇，但是他沒能發出聲音，身子就像突然失去了什麼支撐物一樣往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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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神，你快去操場看看那人！」

「誰啊？」

「青峰啊！教練不是說讓他罰跑十圈嗎？這都二十圈了他還在跑！」

火神一看時間，都八點了，他把球傳給隊員，跑出籃球館，直衝到操場，晚上的操場很空曠，幽暗的燈光下只有一個身影在跑動著。

「你跟教練賭什麼氣？」火神扯著嗓子就沖他喊了起來，「誰叫你讓我請假了又自己回來了，那不就明擺著之前在撒謊麼？不是我的錯啊。」

「你閉嘴！」

「話說黃瀨怎麼樣了？」

這句話一出，操場上的人終於停了下來，青峰轉過身來，眼睛血紅。

「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他怎麼你了啊。」火神覺得火大，「你擺這張臭臉給誰看啊，我問問都不行？」

「不行！」

「那算了，我明天自己去看他。」火神轉身就走，才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來，「他在哪家醫院？」

他看到青峰居然在操場邊上默默蹲了下來，過了很久，聲音才幽幽地傳了過來。

「你上次說的志願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確定，但是後來黑子說，『黃瀨君雖然一直在笑，也許是在害怕也說不定』。」

「哈？」青峰一下站了起來。

「停停停，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不管是不是真的，黃瀨從頭至尾都沒有跟你好好說過這也是一點原因。」火神見他氣勢洶洶地衝過來，立刻擺了擺手，「還有就是你自己有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

青峰無言。

火神瞟了他一眼，發現他在冷風中跑到眼眶都紅了起來，也不知道是凍得還是怎麼。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腿傷。」

「那天我回去後，他就人間蒸發了。」青峰走到一旁，從台階上拿起自己放的水，邊喝邊坐了下來，「換了手機，去他家找也沒人，他讀的那個大學因為在藝人班也不允許外人私自找，要不是這回我代表球隊上那個綜藝根本碰不到他。」

「所以你就把HZ的月刊全買了？」

青峰嗆了口水，猛烈咳嗽起來。

「我上次去你家借球鞋，滿地亂扔各種東西，就那幾本HZ是擺在書架上，還按照時間排了起來。」火神回憶著，「那就是黃瀨在拍攝的雜誌吧，有一個版面的模特一直是他。」

「那是五月買的。」青峰終於換過氣來，「直接堆我家了。」

「哦，這樣啊。」火神撓了撓頭，「話說桃井在你去醫院的時候打電話給我過，說你手機也不接，很急迫的樣子，後來你打回去了嗎？」

青峰一怔，伸了伸手把自己的包挪了回來，掏出手機一看，一連串的未接來電，還有簡訊，打開簡訊一看，映入眼簾的就是一串感嘆號。

【黃瀨怎麼了？！！！！！】

青峰一扔手機到包上，冷笑了下。

「哼，怎麼那人的事情都來問我？」

「啊？那還不是因為我們這群人當中你跟他走得最近。」

「開玩笑吧！他不是天天黏著黑子？」

「所以黑子才會說啊，『黃瀨君雖然一直在笑，也許是在害怕也說不定』。」

「這到底什麼意思？」

「你自己去問他！」

一來一去的對話沒有結果，青峰一拾包，把手機塞進褲兜，他沉默著站了很久。

「火神，美國的那個球隊名額，讓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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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瀨，你總算是回來了，我都擔心死你了。」

還是在圖書館的老位置，井天朝他揮了揮手：「一禮拜的住院辛苦了！」

黃瀨淺淺地笑著，在他對面坐了下來，他剛坐定不久，周圍的人便開始竊竊私語起來，低低的談論聲傳了過來，井天的臉僵硬了一下。

「你別聽他們亂說，不就多喝了點酒嗎，我們都成年了，又不是未成年飲酒。」

「但我喝酒差點把自己弄死了。」黃瀨打開包，掏出還未寫完的論文，轉移了話題，「千山教授有說過什麼時候交嗎？」

「時間延遲到結課後了，他的課上八周，第八周周末交。」井天翻了翻自己做的筆記，「但教授說，質量不允許差，不然就不及格得重修。」

「嗯。」

看著黃瀨開始自顧自地寫了起來，井天擔心地用筆輕輕戳了戳他的手背：「話說你真的沒事嗎？我之前聽說班上的小倉去看你的時候，說你暈過去了正在急救。」

「沒事。」黃瀨抬起頭，「是我自己不聽勸私自出了重症病房，結果引起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據說是溺水後的後遺症，現在已經好了。」

「那個不是很可怕的癥狀麼？」井天的臉都慘白了不少，「你這是從鬼門關里拉回來了兩次啊！」

「只要人對這個世界還有念想，就不那麼容易會死掉。」黃瀨笑了笑，立即安慰他，「我命硬，死不了。」

「所以你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念想啊？」井天見他這副樣子，撅起嘴唇，「每次看你清心寡慾的樣子都覺得你已經超脫了。」

「有念想啊。」

「是什麼啊？」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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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並沒有課，剛走出校門，佐藤就已經把車停到了門口，他幾步跨上車，發現車後座上放了個熟悉的袋子。

「我把藥全都給你拿來了，劑量還是和以前一樣，就是氟哌噻噸美利曲辛片在早上要吃兩粒。」

「嗯。」黃瀨一邊應著，一邊將袋子拿了過來，拿出藥盒，將藥一粒一粒剝進去。

「最近失眠好一點了嗎？」

「嗯，好點了。」

「你不要騙我。」

黃瀨抓了抓頭髮：「呃……只是昨晚沒睡著……」

「看來你的抑鬱一點進展都沒有」佐藤嘆了口氣，「希望這次的事情不要影響到你。」

「我沒事。」

「在我接手你前，就已經是這樣了嗎？」佐藤在後視鏡中望了眼他。

「嗯……兩年了吧。」一大堆藥丸剝離完畢，黃瀨將空殼重新放回袋子中，「某一天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情，然後就突然失眠了，接著去醫院檢查，說是抑鬱。」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想不開的好。」佐藤唉聲嘆氣，「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長著呢。」

是啊，未來的路還很長。

剛把關機的手機開機，手機就突然震動了一下，黃瀨一看，發現是一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簡訊。

【黃瀨，我是火神，我從黑子地方要到了你的手機號，青峰被美國的球隊選中，今天就要正式過去了，下午4點的飛機，我們這群人打算去機場送送他，你來嗎？】

視線挪到了時間顯示，目前是2點。

「對了，你到底是什麼事想不開啊？」佐藤還在前方問著，車子從高架駛下，從機場前的大路駛過，繞了個彎，直接前往拍攝點。

「到底是什麼事呢？」黃瀨把手機屏按滅，偏了偏頭，「我有些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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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午的拍攝是PURE化妝品旗下推出的一個新品牌—知更鳥系列的平面廣告拍攝，PURE雖然是女性化妝品，這回卻打算啟用男性的模特，來體現出即使是男性，使用了化妝品，也能夠達到各種化妝的效果。

整個拍攝的主題是表現知更鳥戀上了一位人類，從而想要用自己婉轉的歌聲和美貌來吸引那位人類，這樣的主題。

前期的妝容就花了大約一個半小時。

「知更鳥是英國國鳥，胸前一片橘紅的羽毛而又叫紅襟鳥，英國有一個古老的傳說，知更鳥的羽毛本來是啡色，當耶穌被釘十字架時，它飛往耶穌耳邊唱歌舒緩耶穌的痛苦，耶穌身上的血染在知更鳥身上，所以它胸脯的羽毛顏色便變為鮮紅色，大概就是這樣一個故事。」負責人翻了翻拍攝計劃表，「在我們的故事裡呢，知更鳥其實只要表現它的美麗就可以了，但它還是個善良的鳥，心太軟，所以我們這個化妝品系列呢，就是能夠突出女性的美麗和溫婉。」

「知更鳥愛上人類，會不會覺得痛苦啊？」邊上的化妝師冷不丁差了一句，「故事有結局嗎？」

「結局還在下一個系列裡。」負責人哈哈大笑，一邊朝外面走去，「整個故事基調就是凄涼的，因為人類不可能愛上鳥類啊。」

「那知更鳥就可憐了。」化妝師喃喃自語，將口紅旋開，「不過這回PURE的這個色號的口紅顏色還是很不錯的，我自己都想換一支了。」

顏色抹開，是有些像鮮血，卻艷麗誘惑的顏色。

黃瀨靜靜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原本顏色稍顯慘白的唇色一下子紅艷了起來。

「嗯，氣色一下子就好了。」化妝師十分滿意，「這個顏色很襯皮膚，和這回拍攝的藍色衣服也很合適。」

「知更鳥也有藍色的吧。」黃瀨站起，在鏡子前看著整體的形象。

「有的，因為知更鳥沒有冬眠和夏眠的習慣，人們太喜歡它了，不希望它蟄伏，總希望它清醒，但它真的蟄伏，就是千年，於是就比喻了愛情中深沉的企盼。」化妝師最後修飾了一下髮型，又固定了一遍。

「那我這隻愛上人類的知更鳥，是真的要蟄伏千年了。」黃瀨開著玩笑，從化妝間緩緩移到攝影棚。

「也是哦，哈哈。」化妝師被他逗笑，「拍攝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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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希望是清醒的知更鳥其實很累，它被給予了太多人的喜愛，而它自己喜愛的，卻往往被忽視了。

攝影棚已經布置完畢，黃瀨在鏡頭前站定，按照指示擺出各種動作，調整著側臉的角度和微笑的弧度。

愛上人類的鳥，到底是人類的錯，還是它本身自己的錯？

「叫攝像停一下。」在一旁的電腦上負責實時查看的負責人突然叫停，「模特的眼睛都是紅的，怎麼回事？」

「是不是打光的原因？」助理也湊了過去看了看，「稍等，我去跟攝像說一聲。」

電腦上的照片還在源源不斷地傳送過來。

「等一下！」負責人盯緊熒幕，又把助理召了回來，「就這樣繼續，打光再強一點。」

演員的自我修養：有意識和正確會產生真實，真實會引起信念，要是天性相信一個人心發生的事情，它會自行工作。

那到底是一件什麼事想不開了？

眼前驟然一片模糊，鏡頭越看越不真切，強烈的打光逼近，也變得虛幻起來，嘴角還在不自覺地揚起著，鼻頭卻越來越酸。

現在的他已經翱翔在藍天上，遠離這一方國土。

他突然想起高中結束的那一天，他失魂落魄地跑回家，半夜發著燒，平躺在床上，對著天花板失眠的那個晚上。

那個意識到自己真的喜歡上他的晚上。

無盡的失眠和壓抑像海浪般排山倒海地襲來。

他逃避著，潰敗著，害怕著，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樣子快要發瘋，卻無法遏制那顆衝動著快要跳出來的心，他扼住咽喉而無法像知更鳥一樣唱出優美的歌曲，但那顆心喧囂著，不停歇，訴說著。

喜歡他，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他。

眼淚無法控制，伴隨著快門聲從眼眶中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