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峰？」

青峰渾身一顫，彷彿被花叢中的蜜蜂蟄了一下。

「小青……」

「好了別叫了。」青峰猛地摘下墨鏡，視線飄忽不定，「你怎麼在這裡？」

「拍攝啊，不是跟你說過了。」黃瀨扯了扯自己這一身衣服，「倒是你，想要過來找我也不提前跟我說聲。」

「我哪有跟著你？我只是趁著最近隊里放我們假期出來走走。」青峰的聲音突然變響了起來，他滿臉否認，卻一眼被黃瀨識破。

遠處有人喊著黃瀨的名字跑了過來。

「等下聯繫，現在你最好還是快點逃跑比較好。」

青峰的表情扭曲了起來，黃瀨按著他的背把他往前推了推：「你耽誤了劇組那麼長時間，我現在可是私自放跑『犯人』。」

青峰咂舌，朝後望瞭望，把墨鏡重新架到鼻樑上，他往前跑了幾步，又很快折了回來，非常不客氣地抬起一隻手往黃瀨頭髮上揉去，黃瀨愣了愣，還沒吱聲，眼前的人就一溜煙跑了，淹沒在花叢中。

風吹花動，油菜花一田蕩漾著璀璨的金色。

「黃瀨先生，怎麼了？」一位工作人員終於跑到，他朝四下里看去，什麼都沒看到，黃瀨朝他攤了攤手。

「剛才拍到鏡頭裡的到底是什麼？」

「嗯……可能是一頭黑豹。」

「？」工作人員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他哦了一聲，又遲緩地點了點頭。

黃瀨指了指自己被弄亂的頭髮，在花叢中笑得明艷動人：「不好意思，我可能需要下坡整理一下頭髮。」

拍攝進度確實被拖慢了，青峰得不償失，在酒店大堂里對著手機幹瞪眼。

等下聯繫，這一等就是5小時，海邊一抹夕陽燒得好看，玫紅與橘色互相浸染，偶爾一兩隻海鳥躍過，十分悠閑。

一條簡訊跳了出來，青峰趕緊點開。

【今天我還有夜景。】

他吁了口氣，整個人頹唐下來，攤到了沙發上。算了算時間，黃瀨到現在幾乎是連續拍攝了12小時，接連不斷，演員還真是累。青峰思索了半天，發了一個【哦】。

簡訊提示音很快想起，卻不是黃瀨發回來的。

【他怎麼樣？】

「佐藤？」

青峰快速地回了一句。

【就那樣。】

【我派去的小林助理告訴我黃瀨很忙，聽你這語氣，是寂寞了吧。】

「切。」青峰再次把手機往沙發上一扔。

酒店大堂里，幾對情侶一邊談笑著一邊走了過去。

他迅速把手機又拾了回來。

【我就是寂寞了又怎樣？】

簡訊發送了出去，佐藤卻沒有回覆回來，青峰握著手機，視線往上挪去，收件人的姓名赫然。

「黃瀨」

「發錯了？」

他一下子從沙發上躥了起來。

「喂喂喂……不是吧……」

「黃瀨先生，有簡訊。」小林助理把手機遞了上來。

換場間隙，黃瀨將雙腳放到椅子上抱著膝蓋，一邊喝著水，一邊跟劇組裡的演員「嘮嗑」，他把手機拿了過來，看到一個【哦】字後，不由一笑，後面一句話有些意味不明，他歪了歪頭，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覆。

「小林？」

「嗯？」小林轉過身。

「如果有一個跟你說他很寂寞的話，你該怎麼辦？」

「哎？」小林一下子紅了臉，「那就……那就……去陪他……」她越說越小聲，到後面快沒了聲音。

「你幹嘛問人家這樣的問題啊！」劇組裡的老前輩柴田耳朵尖，一下子聽到了。

小林鬆了一口氣，鞠了個躬後便離開了。

「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寂寞啊，空虛的。」柴田樂呵呵地調侃著，「喝酒的時候也是，一家換著一家的喝。寂寞嘛，習慣了就好了。」

記憶突然飄忽起來，非常偶然的情況，他在捷運上看到了一則體育新聞播報，裡面出現了青峰的名字，那個時候青峰在美國的球隊嶄露頭角，球場上的身影閃耀著的光輝，一下子在瞳孔中點亮了起來。

熟悉感湧上來的同時，遙不可及的距離感也涌了上來。

本來想著他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而他卻回到了日本。

為什麼？

柴田前輩還在高談闊論，黃瀨微笑著，把手機放了下來。

無所事事的一天，手機再也沒有簡訊回覆，青峰用玻璃杯灌了水，走到陽台透氣。

隨便預定的酒店非常不錯，靠海無遮攔，就像是海景房，夜晚的海面並非漆黑一片，藉助著月光，海面波光粼粼，和繁星交相輝映，和白天是全然不一樣的風格。

隔壁房間的陽台傳來聲響，有人移門而出，水杯才剛湊到嘴邊，青峰挪了下視線，先看到一撮金黃的頭髮。

黃瀨雙手捧著杯子，趴到了陽台的欄桿邊上，貌似剛沐浴完，風吹拂著髮尾還有些濕潤的頭髮，臉龐邊上也沾到水珠。

察覺到異樣的視線，黃瀨回過頭，看到青峰一臉錯愕的表情，他歪著頭想了想。

「你寂寞了……」

「閉嘴！」青峰一下掐斷他的話，「那是我發錯了，不是發給你的！」

黃瀨半天沒有聲音，他只好把頭又轉了回去，看到黃瀨拿著杯子低垂著頭，臉上滿是受傷的表情。

「那你……是發給誰的？」

黃瀨的聲音中帶著糯糯的鼻音，青峰愣了愣，又使勁抓了抓自己的頭髮。

「嘖……給你的，給你的這樣總行了吧！」

黃瀨噗嗤一下笑出聲。

「你是故意的？」看著黃瀨在幾秒鐘內恢復了表情，還俏皮地朝自己眨巴了下眼睛，青峰攥緊拳頭，趴到面對黃瀨一側的欄桿上，黃瀨也趴了過來，對著青峰悠閑地喝水。

兩個陽台之間隔了些距離，黃瀨伸出手，怎樣都撩不到對面的欄桿，青峰只好也伸出手，兩隻手在空中相觸碰，青峰沒有多想，一下扣住了他的手指。

十指相扣傳遞著溫度。

黃瀨抬起眼：「你要過來睡嗎？」他感覺到青峰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不過來了，你好好休息。」

「你過來的話我就不能好好休息了嗎？」黃瀨說完這句，又突然覺得這句話里貌似含著一些不太好的意味，青峰也察覺到了，卻是一臉被說中了的表情。

一瞬間氣氛有些尷尬，黃瀨悻悻地縮回手指：「那就等這邊的戲份拍完之後。」

「哦……」青峰的手落了空，「頭髮吹幹再睡覺。」

拍攝最後一天結束後，離回程還有短暫兩日，這兩天劇組就當短暫休整，養精蓄銳。

清晨天剛亮，房間的門就被敲響了，黃瀨拿被子捂住頭，敲門聲卻愈演愈烈，彷彿要把門給拆了。

「青峰……」名字還沒念完，一個哈欠就接上了。

青峰皺眉：「你昨晚幾點睡的？」

「三點。」黃瀨一邊回答，一邊往回走，眯著眼打量了下青峰，已經是穿戴整齊的樣子。

如他所料，青峰立刻就怒了起來：「怎麼那麼晚？」

「今天沒有拍攝，被前輩們拉著去喝酒了。」

青峰的聲音聽起來更怒了：「你喝酒？」

「我陪著而已，喝的是茶，麥茶。」黃瀨比了個喝茶的動作，在床邊坐了下來，一沾到床，他就開始犯困，說實話這種想要睡覺的感覺已經很久違了，之前他總是連夜失眠，也許是藥物的作用，現在幾乎能倒下就睡著。

「行了，你再睡會兒。」

「嗯？」

「睡夠了再出去。」

「去哪？」

「睡醒了再說。」

黃瀨瞪大眼睛抬頭望著他，卻被按著肩膀按到了床上，青峰扯過被子幫他蓋好，坐到了床邊。

「到底去哪？」黃瀨翻了個側身，用膝蓋撞了撞青峰的大腿。

青峰一把抓了他的腳踝塞進被子里。

「睡覺！」

再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經很明朗，黃瀨揉了下眼睛，床頭的鬧鐘顯示已經到了中午，他轉頭，看到青峰正在翻著手機，非常認真的樣子。

緩緩地在床上挪動位置，直到抱住了青峰的腰，黃瀨用頭蹭了蹭青峰。

「醒了？」

「嗯。」

一隻手搭在頭上揉了幾下，就像在給一隻貓順毛，黃瀨把頭枕到青峰的腿上，心跳莫名地加速。

「你要帶我去哪？」

「隨便走走罷了。」青峰的手滑到臉龐，用大拇指的指腹撫摸黃瀨的眼瞼下方，「你眼睛還腫著，下次別那麼晚睡。」

粗神經居然難得觀察如此仔細，黃瀨乖乖點頭，起身去洗漱。

小豆島最大的優點在於安靜，儘管是熱門度假島嶼，但人都相對分散，不會出現擠在一堆的情況。

悠閑地吃完午飯，在橄欖公園坐了一下午，偶遇到了幾位粉絲，友好地打了招呼，全身心都靜了下來。黃瀨側過頭去看青峰，這個人看起來可就沒那麼悠閑了，如坐針氈，還時不時地看手錶。

「怎麼了？」黃瀨大大咧咧地把頭枕到他的肩膀上，「心不在焉的。」

青峰的身子僵了僵：「沒怎麼。」

「是你自己說隨便走走的，無聊了？」

「沒有……」青峰欲言又止，過了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繼續說了下去，「我們去海邊走走吧。」

也不知道這句話到底哪裡難以說出口。

「行啊。」黃瀨直起身子，站了起來，拍了拍沾在褲子上的草屑，「現在快傍晚了，剛好可以看看夕陽。」

海灘邊零零散散地走著一些人，傍晚的夕陽在天邊愈演愈烈，今天本就是個好天氣，加上不多不少剛好的雲層，勾勒出更加細緻的形狀。

「這裡的大海很平靜吧。」黃瀨一步步走在沙灘上，指著港灣的一條堤壩，「以前有一部很不錯的電視劇在這裡拍攝，那條長堤，據說喊著自己喜歡的人的名字跳下去，願望就能實現。」

「哈?」

「不過未經許可還是不要那麼做比較好，會被罵的。」

「誰會想要這麼做啊！」青峰走在他後頭咂舌。

和在東京的時候不一樣，此時的黃瀨並沒有帽子墨鏡全套裝備，而是非常簡單白凈的T恤加短褲，配上夾腳拖，乍一看確實是像來度假的，儘管如此，他在夕陽下耀眼的金髮還是很快和周圍的人區分了出來，

青峰快走幾步，趕上黃瀨。

「跟著我。」

「嗯？」

原本一直目標不定的人彷彿突然有了想去的地方，黃瀨只好乖乖跟在他後頭，青峰今天一整天的表現可謂貓膩十足，現在好奇心被吊得老高，連海邊絢麗的夕陽都顧不上看了。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黃瀨差點沒笑出聲來。

「就是這裡？」

海邊矗立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天使之路】。

「哪裡有路？」黃瀨遠眺了下，面前是汪洋大海，還有一隻小島在不遠處。

「等下就有了。」青峰懶得詳細解釋，黃瀨只好仔細看了看牌子，發現上面寫了潮汐的時間，這個時間點，周圍已經等了不少遊客。

黃瀨環顧四周，一頭霧水地等待著，漸漸，他發覺海中央一塊顏色淺了起來，潮水退去，一條沙白色小路在海中央出現，一直連接到中間的小道，路面隨著退潮越來越寬，他驚奇地「哇」了一聲。

有遊客已經走到了路上，黃瀨剛往前邁了一步，又被青峰扯住手腕拉了回來。

「再等下，現在有些地方海水還沒退去。」

青峰總是會在奇怪的地方細緻，黃瀨「嗯」了一聲，發現他並沒有鬆手。

周圍遊客不少，兩個大男人這樣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青峰完全不在意，手從手腕挪了下來，直到十指相扣。

黃瀨嚇了一跳，使勁往回抽了下，青峰貌似早就料到他會這樣，紋絲不動，連同表情一起都十分淡定。

果然計劃好了的人就是不一樣！

一路無話，腳底的路踩上去有種鬆脆的質感，海水就在兩邊，恍惚間有種在海中央走的錯覺。

黃瀨低著頭，緊惕著周圍，他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戴副墨鏡出來，萬一要是被認出來，該怎麼辦。

「聽說和戀人牽手走到小島，就能一直福祉哦~」邊上載來了一個女生的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聽到。

「啊？真的假的?」她男友有些不屑地抱怨了一句，「看起來很遠的樣子……」

黃瀨偷偷側過頭去看青峰，青峰剛好也轉頭過來。

「幹嘛？」

「你不會就是為了這個才把我拖出來一天吧。」黃瀨開門見山地問。

「五月告訴我的，說這裡算是個風景名勝。」

「五月真的好厲害啊，不僅幫你買我的雜誌，幫你買情侶座電影票，推薦餐廳，還推薦旅遊景點。」

「你……吃醋了？」

「我的意思是，你找借口的時候能不能換個人？」黃瀨直視他的眼睛，對他的吃醋理論哭笑不得。

青峰瞪了一眼過來，黃瀨縮了縮脖子，嘴上還不讓人：「那你就是默認了。」

青峰還真沒說話，一聲不吭地帶著人走，好不容易走到小島，發現比起通往這裡的路來說，島沒什麼特色。

停留片刻又走了回去，夕陽已經落了一點，天際的雲變得藍紫，只剩下了一些橘紅，海風更大了些，黃瀨撩了下前額的頭髮，小心翼翼地側過頭。

「你當時為什麼從美國回來？」

青峰的表情有些驚訝，他不自然地挪開視線：「我想回來就回來，沒有什麼其他的理由。」

「哦……」

不是讓人信服的回答。

「你當時為什麼騙我？」青峰壓低嗓音。

「嗯？」

「醫院的那次，你是故意騙我說是炒作，對吧。」

「……」

「過去的事現在就不說了。」青峰仰了仰頭，「以後有的是時間，到時候我有很多事情要問你。」

「嗯？」有些意外青峰居然會說出這麼一本正經的話，大腦一下子無法迴響，黃瀨笑了笑，「你想問我什麼？」

青峰嘆了口氣，一臉不可理喻：「都說了以後問，現在急什麼。」

「因為你一臉很想說的感覺。」

「嘖……」青峰別過頭，加快了腳步，「回酒店！」

很理所當然地回了酒店，不理所當然地進到了同一個房間，黃瀨有些不自在地看著青峰坐在床頭打客房服務的電話，都沒有看菜單就直接麻利地點餐，就像提前做好了調查一樣。

餐點精緻可口，分量剛好，讓人驚喜。

「我現在相信是五月推薦你來這裡了。」

黃瀨從浴室出來，自顧自地倒了一些紅酒，青峰站在落地窗前眺望夜晚的海面，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你是故意要取笑我是麼？」

黃瀨莞爾一笑:「因為，小青峰一直不承認。」

「好，是我自己要過來這裡的。」

「為了我，是嗎？」

「是是是，這下你滿意了？」青峰沒好氣地奪過他的酒杯，把裡面的酒全喝光，放到桌上，「酒量那麼差，你怎麼還不長記性！」

「喝這麼幾口又沒事。」

「喝之前看度數了嗎？」

「好好好，我錯了。」黃瀨張開雙臂，一把抱住青峰，青峰果然一下緩和了情緒，腰上的手漸漸環了過來。

「高中的那個時候，你是不是就已經喜歡我了？」青峰揉著他還有些濕濡的頭髮。

「……現在我承認是不是有些太丟人了。」黃瀨把頭埋在青峰胸口，聲音悶悶的。

「我也只是問問……」

「是。」

青峰的手頓了頓：「當時為什麼不說。」

「怕你打我。」

青峰一掌拍在他後腦勺。

黃瀨吃痛得悶哼一聲，又沒了聲響，過了好久，他才慢慢說了下去：「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越是喜歡你，就越想要離開你，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的一絲弱點，我希望在你眼裡我是一個完美的人。」

黃瀨離開他的胸口，直視青峰的眼睛：「所以我很害怕，害怕成為不了那樣的人。」

「現在你認為你自己可以達到嗎？」青峰將兩手撐到落地窗上，將他圈在中央。

黃瀨搖搖頭，有些心虛地別開臉：「現在還沒有。」

「如果我說不介意呢？」青峰將他的臉掰正，「如果我說我什麼都不介意呢？」

「我……」黃瀨靠到了落地玻璃窗上，望著青峰炯炯的眼睛，他正想繼續說下去，青峰就一下吻了上來，毫無防備。

「唔。」

一絲絲甜的紅酒味讓人迷醉。

這不是個平淡的吻，像在宣誓些什麼一樣，比以往的更加激烈。

黃瀨使勁推著他的肩膀，想要換取一絲空氣，卻又被堵住。唇齒交纏，他知道青峰不想聽他的回答，他也在怕，怕得到一個失望的答案。

其實最委屈的人是他。

黃瀨把手從肩膀上放了下來，轉而勾住了青峰的脖子，像是在安慰一些什麼。

他聽到青峰喘氣聲急促了一些。

在腰際的手順著浴袍往下，從外到里，身上的浴袍成了毫無作用的裝飾品，青峰的手撫摸到了下身，黃瀨腰一軟，差點順著玻璃滑下去，青峰及時攬住了他的腰，在他耳邊低低地說著。

「我們到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