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靖城按照導航下了公路，開上一條小路，車子越開越深，路也越來越窄，最後視野中只剩下半米深的野草。羅靖城停下車，透過車窗打量著不遠處的那片墳地，夜色不錯，月光灑在墓碑上，泛著瘮人的慘白。

羅靖城給了沈瀾一個下車的眼神提示。

沈瀾抱怨道，"我好像在休假唉，憑什麼要受這種罪？"

羅靖城看著他，挑釁道，"沈法醫要是怕了就直說，我肯定不會勉強的。"

"呵呵！"沈瀾很不屑笑了笑，"我解剖過這麼多死人，你什麼時候見我怕過！"

"那就走啊！"

兩人下了車，黎明前的春夜，寒意刺骨，沁人心脾，兩個人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風吹過墓地，總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縈繞在耳畔，就在這時羅靖城的手電筒筒閃了幾下卻忽然不亮了，他正想查看究竟，一隻鳥撲稜稜從草叢中起飛。

兩個人很有默契的拔腿就跑，爭先恐後的上了車。

兩人驚魂甫定，看著彼此的慫樣，都笑了。

羅靖城調侃道，"哎哎，剛剛誰說不怕死人的？"

沈瀾面不改色的道，"死人當然不怕，活物就說不定了。你還不是一樣？"

"我跟你正相反，再危險的罪犯我也不怕，但是死人不在我的管轄範圍內啊！"

"那這麼說，咱倆配合應該人家見人怕鬼見鬼愁啊！練習一下配合姿勢再下去？"

羅靖城搖了搖頭，打開暖氣，將座椅後仰，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咱們也不急在這一時是不是？"

既然羅靖城認慫了，沈瀾更不想逞這個強。

羅靖城看了看錶，距離天亮還有一個小時時間， 他打開了音樂，選了一首舒緩的曲子，躺在座位上閉目養神，和沈瀾有段安靜的獨處的時間也是件很愜意的事情。他隨口說了些從來沒有跟人分享過的童年舊事，比如某天抓了一根很長的豆蟲放到了同學衣服帽子里，結果那人躺下的時候把豆蟲壓成了一坨，又比如去人家園子里偷桑椹，結果望風的小夥伴全都跑了，把他一個人留在樹上被抓了個正著……

羅靖城的思緒滿天飛，沈瀾感覺很新鮮很感興趣的聽著，時不時發出陣陣大笑。

"我這種就屬於沒教養的孩子，放養長大的，天天在山林間上樹跳井。父母都很忙，也沒時間管我。等我稍大一點，就帶著弟弟妹妹天天在外面胡鬧，跟野孩子差不多……你家裡一定對你有很高的要求吧？一看你就有很好的教養。"

「我？」沈瀾突然被問到，眼神中閃過幾絲躲閃，接著轉頭望向了車窗外，"……也沒什麼特殊的記憶點。"他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一個男人喝斥的聲音，"胳膊再抬高點，肌肉太鬆了，繃緊！再堅持十分鐘，我不說停不準放鬆，知道嗎？這個世界很殘酷，如果你不能保護自己，就只會被別人欺負！"

那些不願意被提及的記憶忽然山呼海嘯一般湧來，他想起來這些年裡自己孤身一人和世界對抗的點點滴滴，那種刻骨銘心的寂寞被他用冷硬的人生態度偽裝起來，他對人對事冷漠無情，對自己也沒有給予一絲憐憫同情。但在和羅靖城短暫的摩擦碰撞中，在某些不經意的瞬間，他發現自己居然會變得柔軟，內心深處甚至燃起了某種渴望。

"我嘛……"他轉頭去看羅靖城，卻發現他頭歪在座椅上，已經睡著了。他端詳著羅靖城鬍子拉碴的臉，溫柔的一笑，覺得人生是挺奇妙的一件事，不管你計劃得多麼周密，執行的多麼果斷，都無法預料會遇到怎樣的人，發生怎樣的事，產生怎樣的感情。

他搖下一點車窗，將新鮮空氣放進來一些。

東方露出了微光，一叢叢墓碑也總算褪去了詭異的慘白。

沈瀾看羅靖城還沒醒，便獨自下車，穿過濕漉漉的草層去了墳地。發現屍體的墳墓周圍拉著警戒線，很容易就找到了，位於第四排左邊第五個墳頭。

兇手為什麼選擇這個地方？為什麼不是其他墳墓？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

沈瀾將目光移向墓碑，"張二綱張紅柳夫妻之墓"。

"有沒有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羅靖城從他身後走上前來。

"張一維？"

"維綱，法度綱紀，這名字也夠諷刺的。"羅靖城蹲下身子，拂去了墓碑上的泥土，指著旁邊一行小字道，"七年前去世的。"

沈瀾問道，"你早就知道張一維是張家村的？"

羅靖城搖了搖頭，"我沒往這個點上想。之前按照你的推測，兇手曾經和高潤發生過親密關係，又是手銬，又是道具，還有化妝和閃粉，我都沒法往張一維身上想。而且之前我也忽視了張家村這個點，當時以為兇手只是隨便找了個墓地把屍體埋了。而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也沒顧得上回頭去捋案情。"

沈瀾說，"走吧，去村裡看看。"

兩人上車又開了一段路，將車子停在村口，徒步進了村子。不少房子看起來很久沒人居住，到處是坍塌的院牆。村子裡的房子都很舊了，路也年久失修坑坑窪窪的。兩人也不知道張二綱住在哪裡，正在東張西望之際，忽然一條大金毛帶著兩條黑色的土狗跑了過來，朝著兩個人狂吠起來。

羅靖城跺了跺腳，大聲呵斥著，幾條狗也卻毫不示弱，越叫越凶。羅靖城心道，誰說金毛是最溫順的動物？這明擺著已經被這兩條大土狗帶跑偏了。

"是誰說活物都歸他管的？"

"我說的，但我能跟幾條狗計較嗎？"

兩個人嚇得倉皇而逃，最後實在跑不過狗子，狼狽的攀上一家院落外矮小的土牆。人家是狗急跳牆，想不到他們倆是被狗逼急了跳牆。

兩人三狗一上一下的呲牙咧嘴對峙了數分鐘，正在兩人無計可施之際，忽聽遠處三個老人追著狗子跑了過來。

"你們是什麼人？大清早在這裡幹什麼？"三個老人狐疑的看著兩個人， 也許是之前發生了命案，所以三個人都非常警覺。

"警察！我們是警察！趕緊拉住你們的狗子。"羅靖城亮出了警員證。

這次輪到幾個老人嚇得不輕，趕緊去抓自家狗子，但又沒拿狗繩，幾個狗子對羅靖城和沈瀾有著深深的敵意，也不想乖乖就範。羅靖城和沈瀾對看了一眼，幹脆跳進了院子里，隔著牆和幾個老人交流。

"之前在張家的墳地里發現的那具屍體，你們知道吧？"

幾個老人異口同聲的說，" 知道，當然知道。這麼小個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誰不知道呀？"

其中一個老人指了指金毛身邊的老人，"就是他發現的屍體，這不還沒回城裡去呢。"

老人謙虛的說，"也不是我發現的，是我家金毛到處亂跑，在人家墳地刨了刨出來的。"

羅靖城問道，"你們認識張二綱嗎？他家還有什麼人嗎？墳地里刨出一具屍體也沒人管。"

"張二綱當然認識，您現在在的這個院子就是他家的！"

羅靖城看了一眼滿院子半人深的雜草，心道，這還真是巧合了！

"我們村子裡的人都能論上點親戚，但至親，他們家倒真沒什麼人在了。"

"不過他還有個哥哥，叫張一維，很早的時候就去了城裡……"

"張二綱當年也是因為去城裡才會出的車禍，就是可憐了那個娃娃。"

"車禍？"

"對，那一年我們這裡盛傳要拆遷，家家戶戶都在蓋房子種樹，只為了多拆點錢。張二綱夫婦也裝修了房子，你看那幾棵樹還是當年種下的，都長這麼大了。"

羅靖城回頭看去，那是幾棵櫻桃樹，已經含苞待放，一樹粉白的花朵，樹枝上掛著很多草編，經歷了多年的風雨已經破舊不堪了。

"夫妻倆裝完房子，帶著娃娃高高興興的進城玩去了，結果聽說車子失控，撞上大卡車，死的很慘。"

羅靖城馬上提升了警惕，這情節聽著有點耳熟呢，蘇進的情婦李淑倩也是車禍死的，又都跟張一維能扯上關係。

"那個娃娃也死了嗎？"

"那到沒有，聽說那天他沒有在車上，躲過一劫。"

"那個娃娃叫什麼，多大了？"

"叫小葉。現在也得二十多歲了。他爸媽死後，被他大伯接到了城裡就再也沒回來，所以這個院落也就荒廢了。"

沈瀾去樹下摘了一個草編遞給羅靖城，草編雖然已經殘缺不全，但依稀還能看出是一隻蝗蟲，除了蝗蟲，樹下的草編各式各樣都有。

兩人來到屋子外面，擦了擦玻璃上的灰漬往裡看去，房子里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清，羅靖城只好作罷。

羅靖城和沈瀾翻牆出來，立刻趕回了局裡，兩人剛到，正碰上出來買早餐的唐雨飛回來，羅靖城從她手中順了倆包子，順手分給沈瀾一個。

"唉，老大，您這就有點過分了，往日不都是您買早餐的嗎？"

"那是往日。往後我就得指望你們來養活啦！"羅靖城兩口三塊將包子解決了，還意猶未盡，又搶了一杯豆漿。

"為啥？年紀輕輕的就講這種話？"

羅靖城沒跟她計較說自己年輕，愁眉苦臉的說，"我要成為房奴了。房東逼著我把那房子買下來。"

"也是啊，要不然都成凶宅了，哪還賣得出去？"

"所以啊，我的後半生就指望你了，唐姐，求包養！"

"哼，也不看看自己那張臉！別噁心人啊！羅隊。"唐雨飛罵了一句，不想跟他糾纏，往辦公室跑了兩步，又回頭道，"有個要緊的事情您得過去看看。姚副隊昨晚抓了一屋子人回來。"

"什麼人？"

"那天晚上在江邊砍您的人啊！"

羅靖城瞬間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