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輪迴是歷劫，梁余輪迴了三世，享了三世的清福。

第一世他是個皇帝。

受萬人膜拜，享榮華富貴。百姓安居樂業，臣子安分守己，後宮親如姐妹。

梁余坐在寬大的龍椅上頹廢，決定不能一生碌碌無為，他要做個被世人記住的好皇帝！

繼位第五年，蠻夷大舉侵犯。

梁余親自披掛上陣，集結部隊精銳討伐出征。誰知大軍還未出城門便傳來消息，蠻夷部落的人從草原千里迢迢進攻過來水土不服，集體拉肚子，舉旗投降。

繼位第十八年，魯州發洪災。

梁余掏空了國庫發放賑災款，結果第二天便被退了回來。當地知府道：「洪災雖來勢洶洶，但所經之處都是荒漠戈壁，不僅無人傷亡，還灌溉了幹旱的土地，得以種植莊稼。」

繼位第三十八年，終於有一位大臣謀反了。

梁余非常欣慰，準備召他入宮深夜暢談，不料那位大臣一聽如此，在自家府中上吊身亡。

梁余坐在有些膈腚的龍椅上，心情非常複雜。

到了第二世，他成了個將軍，權傾朝野的那種。梁余非常滿意，總算不是碌碌無為了。可時運官給他安排的這一生未免「有為」過頭了。

七歲成武將，八歲帶兵打仗，九歲凱旋歸來，十歲迎娶公主，十一歲加官晉爵，十二歲把持朝政，十三歲一手遮天。

這不還是個皇帝！？

還沒完呢。

十四歲納了小妾，十五歲風光無限。到了二十歲，在民間的呼聲比天王老子還高。

第三世的梁余終於平凡了，他成了個住在深山老林里的農夫。整日砍砍柴，挑挑水和媳婦滾滾床單，過著小農生活，閑適自得。

本以為會這麼度過此生，料知突然被推舉成了起義軍的頭領，手下一派能文能武的江湖義士對他死心塌地，時時刻刻準備英勇就義。

義軍攻入皇宮，推翻了王權。

當梁余被架著胳膊腿坐上龍椅的時候，他是拒絕的。

他媽的又是個皇帝！

此事傳上天界，玉帝震怒，「余仙君下凡歷劫，為何三世都是帝王命。」

時運仙君顫巍巍走出來，「啟稟玉帝，余仙君的命格小臣已經改了無數遍，把世間最臭最慘的命格都安排上了，至於最後為何如此，小臣也不知。」

於是眾仙家都在傳余仙君是天生的龍脈，龍氣旺，連掌管天下命格的時運仙君都改不了。

眼瞅著梁余飛升之期將近，便有仙家看不下去了，站出來指責。

「玉帝陛下，余仙君此次下凡歷劫實在太過於安逸，若是就這樣讓他飛升，日後再犯該如何懲罰。」

說這話的是榮德星君，為人之時也是一朝天子，但和梁余這種水貨完全不同。

榮德繼位之時不過是個出生數月的小嬰兒，當時朝堂動蕩，官臣聯合外族敵寇謀朝篡位。

小榮德被奶媽抱在懷裡，趁夜被幾個心腹護送出宮，忍辱負重三十餘年終於領兵攻入皇宮，奪回了王位。

這才是正八經的奪位。

所以當他聽說梁余在凡間的經歷，臉黑得像灶台上的鍋底一樣。

再結合他第一次遇見梁余的情形，那時他剛剛飛升，站在凌霄寶殿外，和他一起等候玉帝接見的便是梁余。一同飛升，榮德心裡不免有些開心。

梁余：「榮德，你之前是做什麼的。」

榮德：「我是個皇帝。」

梁余：「哦，同情你。」

榮德：「……」

「聽榮德星君的意思，莫不是要讓余仙君灰飛煙滅？？」

「他倆關係本來就不好，這幾百年間，余仙君被貶輪迴了多少次，回回皇帝命。修為還突飛猛進，中間差了多少個榮德星君，連玉帝都忘了他倆原本是同一品級。」

「余仙君若是灰飛煙滅，不就跟萬年前的錦歌仙尊一樣。」

提到錦歌仙尊，大家同時默了聲。

神仙犯錯有兩種下場。

一是下凡歷劫，經歷世間的酸甜苦辣，脫胎換骨，大徹大悟之後得以飛升。稍有不慎便會被誘惑纏身，甚至淪為妖魔。

二是投入焚仙爐，仙體挫骨揚灰，靈識鎖入陰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由於後者刑罰極其殘忍痛苦，經過千錘百鍊飛升上來的仙家哪個也不會不識時務得去觸犯，所以數萬年來也只有錦歌仙尊一人受此刑罰。

像梁余這樣的，他下凡不是去歷劫，是去體驗人間美好生活。

玉皇輕咳一聲，撫著長到腳踝的白須，道：「待余仙君歸來，且看他經歷這番態度如何。」

能有如何。榮德心想，梁余當了三世的人間皇帝，還指望他能洗心革面知悔改？他笑了笑，不過也好。

大殿外跌跌撞撞跑進來一個仙官跪倒在地，「啟稟玉帝，大事不好了，余仙君他，他！」

「他怎麼了！」榮德問。

「他說當了三世的皇帝沒意思，又跳進第四個輪迴去了！」

眾人：「……」

如果沒記錯，玉帝只罰他輪迴三次，三次過後就可以再度飛升位列仙班。這個余仙君當皇帝還當上癮了！

玉帝大手一拍，臉色陰沉，「毫無悔過之心。」

眾人低頭不敢作聲，榮德的嘴角彎了彎，看吧。

梁余跳進了第四個輪迴，還沒搞清楚現狀就見天邊傳來一道旨令：「余仙君犯錯絲毫不知悔改，現打入陰曹地府編修《陰間冊》，待完成之日方可重回天庭。」

梁余聽出了其中的意思，什麼編修，什麼《陰間冊》，就是把他貶到地府當閻王爺唄！

這下帝王的命格也幫不了他了。

那本《陰間冊》，人間有多少人，陰間就有多少魂，何年何月能編修完。梁余這才痛恨自己當皇帝的時候沒學點有用的東西，全摸魚去了。

日常工作堆積如山不說，還總給自己添亂。

貪睡流的哈喇子弄糊了筆墨，導致鬼差把陽壽未盡的人抓回了陰間。貪吃不小心喝了孟婆的湯，之前寫的東西全忘了，大家跟著一起加班。貪玩和冶火厲鬼打架，結果燒了閻王殿半屋的捲軸。

不知從何時，身邊的人都開始叫他余大人。

梁余梁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當然，梁余再不濟也是個仙官，修為方面的天賦更是讓天界的某些吃瓜群眾眼紅。

仙家們慶幸還好余仙君不上進，要是像榮德星君那樣天天閉關苦練，又是這麼個不嫌事大的性子，天庭不得像數萬年前天鬼交戰那樣，永無寧日。

其實他們都錯了。

梁余沒什麼修仙方面的天賦，甚至是厭惡。天天看著一群道貌岸然，分分鐘要給人送終的大爺大媽湊一塊，變著花樣捧別人實則吹噓自己，彷彿這天下沒了他們就不行，真是腦袋都要炸金花了。

他修的不是仙，是邪，萬年前的鬼界之主。

率領千萬妖魔鬼怪和天界幹架，掀起了無數腥風血雨，屍橫遍地。人間皇帝有護城河，他便將仙官的血灑進殿前的池子里，取名：誅仙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自仙、人、鬼三界分割以來，鬼界頭一次佔了上風，就因他的一句話：「天有何怕，人要飛升必定經歷層層劫難，折磨個幾十來年。可若是死了，片刻就能化成厲鬼，取人性命。」

那時，孤魂野鬼可以游上天界，只要說是鬼王讓來的，沒有仙官敢攔著。玉帝直接閉關不聞不問，仙官們背地裡都說玉帝真是窩囊！可梁余不這麼想，他對玉帝還是堤防的。

然而萬萬沒想到，玉帝最後想出來的法子，竟然是派一個仙人來他的大殿外遊說！？

梁余覺得玉帝有病，一道紅光直接轟爛了殿門，門外人一身水墨相間的長袍，相貌極美，一雙眼尾微微下垂的桃花眼，眼裡泛著凶光。

這是來遊說？確定不是來幹架？

與那人具體說了什麼，梁余記不清了，只記得他叫：湯錦歌。

一位仙尊困於鬼界，豈不是狠狠打了天界百官的臉？於是，梁余便把他囚禁在自己的煞陰殿三百年。

那時，梁余修為至關鍵，暴戾之氣極重。鬼界雖然壓了天界一頭，但到了後來，玉帝似乎鐵了心要把鬼界斬草除根，接連派天將討伐。

提到鬼界都說是赤焰地獄，可他的鬼界，說是地下的繁華盛世都不為過。

可一時間，鬼界真真成了無間煉獄。

無處發泄的怒和恨，梁余全部施到了湯錦歌身上。

這位錦歌仙尊不愧是人稱「仙風道骨第一人」，被折磨得百劍穿心，挖了他的雙眼，斷了他的雙腿，依舊氣度不凡，還在勸他回頭是岸。

回頭？他回得去嗎？

「跟我回天界認錯，我拚死護你周全。」

「周全？你連自己都保不住，如何護我周全。」梁余雙目赤紅，兩根手指又往裡攪了攪，硬生生將他的傷口撕開。

湯錦歌臉色慘白，勉強擠出兩個字：「信我。」

梁余把手指抽出來，猩紅的血一滴滴掉在湯錦歌的白袍上，染成一朵朵花，「是我的錯？錦歌仙尊，你也覺得，是我的錯。」

無人回應。

地上的人疼得暈了過去，渾身血窟窿，快要被綿綿紅雪覆蓋，融為一體。梁余看了許久，嘆了口氣，彎腰將他抱回房中。

漫天的紅，望不到盡頭。

梁余忽然記起，初次見面，煞陰殿外也是這般的大雪。

「鬼界也會下雪嗎。」

「當然，我是鬼界之主。本王讓它下白雪就下白雪，讓它下紅雪就下紅雪。」

「梁余，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人間的雪。」

「你敢直呼本王的名字，在你們天界可沒幾個人知道，便宜你了。」

「梁余，回頭是岸，我拿性命護你周全。」

「你？你是誰？」

最後他死了。

天將壓著俘虜來的殘軍敗將跪在煞陰殿門前。

殿上，梁余被束妖鏈拴住四肢，脖子上纏了兩根，好像只有多纏一根才能解恨，才能確保他死透。

天界三大仙尊百年來首次聚齊，其中一位就是錦歌仙尊。

梁余望著拴住他右手的束妖鏈盡頭的湯錦歌，猩紅的眸子里染上了笑意。

湯錦歌怔住了，但也只是一瞬，隨著一聲令下，梁余的身體在隨他忠心耿耿的部下面前被撕成了碎塊，鮮血染紅了三位仙尊的衣擺。

之後怎樣，無外乎是，放些眾仙家齊心合力清剿鬼王老巢被傳為佳話之類的往自個兒臉上貼金的屁話。

至於湯錦歌，應是回天界了，畢竟他也是殺鬼王的功臣，還潛伏在煞陰殿三百年，頭號大功臣。

總之，當梁余重新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重生成了一個仙官。

真是諷刺。

被貶來地府編修《陰間冊》更是讓梁余哭笑不得。他坐在桌案前，修長的食指敲著桌面。

「帶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