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屏風後，熱氣升騰，寧紅哥脫下衣服，邁入水中。

寧紅哥已經好久好久沒有洗熱水澡了，平時只在天氣暖和的時候到山裡小溪旁隨意洗洗，擦拭身體的時候還要時刻提防附近是否有野獸出沒。

他回想起剛從墳墓中爬出時，渾身焦黑，燒焦的皮肉似是龜裂的鱗片，隨意走動一下結痂處便會冒出血水，或者黃膿，人肉的腐爛氣味沖得他自己都想跪地嘔吐，可是腹中空空如也，吐出的儘是些灰黑色的汁液。

在溪邊，他看清了自己的模樣，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就這樣在山裡獨自生存了兩個多月，長出新的關節皮肉，才敢出山見人，來到河柏城外，城門依舊是原來的模樣，但裡面早已物是人非，沒有一個人認得他。

「紅哥，要幫忙嗎？」

不知什麼時候，歐陽蘭亭已到屏風旁，探出頭來詢問。

寧紅哥受驚，連忙蹲下身子，雙手扒著桶邊，只露出半個亂蓬蓬的腦袋。

「不用，我自己可以洗。」

歐陽蘭亭隨意靠近，擼起袖子，似要大幹一場，「你自己肯定洗不幹凈。」

「喂，我自己能洗，」寧紅哥眼看著歐陽蘭亭走近，心中一陣慌亂。

「來，先洗頭。」歐陽蘭亭拿起水瓢，舀水直接往寧紅哥頭上澆，「你坐好，頭後仰。」

寧紅哥感覺自己就是剛出殼的小雞仔，毫無反手之力，「別亂澆········」

歐陽蘭亭看著寧紅哥站起，露出了肚臍眼以上的身子，剛才還嬉笑的神態轉瞬間消逝。

抱著寧紅哥的時候，歐陽蘭亭就感覺他的身體未免過於單薄，但是從面容上完全看不出來，現在，歐陽蘭亭看到他胸腔上凸出的肋骨，以及皮膚上各種青紫傷痕，陳舊老疤，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輕揉他的頭髮，一遍遍地梳理，歐陽蘭亭似要將泛起的溫柔全部傾注在身前這個孩子身上。

寧紅哥閉著眸子，感受背後之人生澀的手法，心想這個人一定是第一次給人梳頭。

「好了，」寧紅哥抬手按住蘭亭的手，「剩下的我自己來，按照你這個速度，洗完水早就涼了。」

歐陽蘭亭鬆開手，看著寧紅哥拿起水上桶上的布帕，直接往自己身上擦，下手生猛，完全不顧及新鮮傷痕。

「喂！」歐陽蘭亭抓住寧紅哥的手腕，「你······輕點兒·····」

寧紅哥愣住了，他看著歐陽蘭亭的眼睛，見他目光憐惜，似有些傷感的雙眸盯著自己身上的傷痕，『只不過是剛見面的人而已，為什麼要這麼上心。』

「習慣了········」

稍顯低沉而嘶啞的少年音，輕飄飄的語氣，惹得歐陽蘭亭抬眸看向他，卻見到了寧紅哥超出年齡的神態，只不過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小童而已，為什麼眼神卻飽含滄桑落寞。

歐陽蘭亭收回手，站起身子，突然問道，「你多大了？」

寧紅哥視線一頓，回道：「九歲。」

『我在想什麼·········』歐陽蘭亭晃晃腦袋，走了出來，剛才的一瞬間，他竟然在懷疑寧紅哥的年齡。

歐陽蘭亭側躺在榻上，喝下一杯茶，盯著寧紅哥所在的方向，想起了一句並不應景的古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這個大任，在他身上，就是殺伐六界嗎·········

但是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寧紅哥只不過是一個過於成熟，脾氣有點兒古怪，但仍知禮數的普通孩子而已。

插手一個人的人生，改變其生命軌跡·····歐陽蘭亭輕笑，他還是第一次如此關注除奶奶之外的人，望著窗外藍天白雲，腦子昏昏沉沉，視野逐漸模糊······

很快，寧紅哥便洗好了，原本裹在一起的頭髮梳順開來竟是濃黑長發，濕漉漉地垂在肩膀上，臉蛋透著紅暈，尤其那一雙瑞鳳眼，眼中流光溢彩，卻又似深潭老水，眼尾微微揚起，極具氣質神韻。

緩步走出，寧紅哥瞧見了某人正仰面躺在榻上，一腿曲著，一腿掛在塌邊，雙臂展開，那身姿說好聽點叫毫無防備，說難聽點就是肆無忌憚。

寧紅哥走近了，盯著歐陽蘭亭的面容，心想如果此人毫無遮擋遊走在大街上，也許有人會感嘆天神之姿，但大部分恐怕只會驚叫逃離，扔臭雞蛋爛菜葉，咒罵著····妖怪·······

「喂！醒了，你不餓了嗎？」

睡夢中，突然被旁人劇烈搖晃，歐陽蘭亭還以為發生了地震，猛地睜開眼睛，「怎麼了，怎麼了！」

「沒怎麼，你不是說要去吃飯的嗎？現在可以走了。」

歐陽蘭亭揉揉眼睛，坐了起來，眯著的眼睛逐漸放大，看到寧紅哥雖然穿著玄色衣裳，但頭髮烏黑濃密，小臉粉nen，身材嬌俏，一眼望去，活像瓷娃娃。

老父親情懷莫名升起，歐陽蘭亭攬過他的身子，緊抱著，臉埋進他的發頂左右拱了幾下，「好香啊······」說完，還抬頭看向已石化的寧紅哥，「真漂亮，」說著還捏了他的臉蛋兒。

寧紅哥雙手攥住面前這個成年人胡作非為的手，「漂亮？你去照鏡子看看自己。」

「嗯？」寧紅哥疑惑地皺皺眉，起身走到銅鏡前，當看到鏡子中的白毛妖怪時，差點沒驚叫跳開，但仍強壓下心中的驚慌，湊近了些仔細觀察自己這張臉，『白化病？？』但好像又不是。

其實除了睫毛顏色、發色、瞳色和膚色，五官形狀與蘭亭原本的並無差異，稍圓的眼型，笑起來仍是悅心的月牙眼。

歐陽蘭亭摸摸下巴，『並不難看·····』

「嗯····還可以，」歐陽蘭亭回頭笑眯眯地看向寧紅哥，「紅哥，虧你第一次見我真容沒被嚇走。」

「你長得又不嚇人。」

「是嗎········」

歐陽蘭亭走到寧紅哥面前，抬手挑起一撮半幹的頭髮，在指端輕捻一下，然後從納戒中取出一根銀色包邊的黑色鎏金髮帶，上面用雪白晶亮的絲線，兩端各刺了幾片零落櫻花瓣，很是文雅素凈，這些都是歐陽逸收藏在納戒中的。

歐陽逸非常喜歡收藏，遇到心悅的東西，即使自己用不著，也要把它收入囊中。

「我幫你束髮？」歐陽蘭亭問道。

寧紅哥接過髮帶，頭一仰，徒手束髮，非常熟練。

整張臉露出來，更俊秀可愛了，雖然現在寧紅哥的容顏屬於俊秀類型，但那高挺鼻樑，劍眉鳳目，薄而有型的嘴唇，必定是美男胚子。

歐陽蘭亭戴上帷帽，拉開房門，「走，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