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一維的前妻段小意從外地趕了回來，到警局來認屍。所謂的認屍也僅僅走了個過場。張一維的屍體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面目全非。屍體的DNA和在張一維家裡提取到的DNA進行了比對，已經基本上確定屍體身份。唐雨飛讓段小意採集了他們兒子的DNA過來比對，也只是走一遍流程。

唐雨飛只讓她遠遠的在解剖室外面看了一眼蒙著屍塊的白布，跟段小意大體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段小意只是在聽到那些驚心動魄的情節時流露出強烈的震驚，卻並沒有悲戚之色，聽完唐雨飛的講述之後，又很慎重的問了一句，「他真的死了嗎？」

唐雨飛點了點頭，「已經基本確定，最後再跟你兒子的DNA進行一個確證，只是走一個流程。」

段小意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才問道，「知道是誰殺了他？」

唐雨飛搖了搖頭，「我們希望你能給我們提供有用的線索。」

段小意露出一絲疑惑，「我？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他了。一維不是在張小葉的房子里被殺的嗎？那張小葉怎麼樣？」

唐雨飛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焦慮，似乎相對於張一維，她更加關心張小葉的安危。她打量著這個長著一張娃娃臉的女人，相對於三十六歲的年紀，她看起來十分年輕，推算下來，她和張一維結婚的時候應該剛到法定結婚年齡。唐雨飛推測她和張一維的離婚也許並不簡單，便將她請到了休息室，順便給羅靖城開了個直播。

唐雨飛給她倒了杯水，和她坐在長椅上，很隨意的聊了起來。

「你一定很愛他吧？那麼年輕就嫁個了他……」

段小意雙手捧著熱水杯，輕輕搖了搖頭，又露出一絲苦澀的微笑，「只能怪我當年太單純了。那時候我還太年輕，未經世事，他渾身散發著成熟魅力讓我移不開眼睛。他略施小計就將我騙上了床……那一年我才十七歲……」段小意輕輕抹去了眼角的淚水沒有說下去。

「但他後來卻變了心……」

段小意驚訝的看著唐雨飛，「小葉都告訴你們？！」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已經知道這個訊息，唐雨飛一定會驚掉下巴。她沒有回答，反而問道，「你好像並不恨他？」

「他被張一維那個禽獸騙的時候只是個孩子，簡直就是我當年的翻版，我有什麼理由恨他？」

唐雨飛看段小意已經對過往完全釋懷，便不再拐彎抹角，將張小葉的照片遞給她，「是他嗎？」

段小意拿著那張照片端詳了許久，面色平靜的點了點頭，「他和原來的氣質完全不同了，在經歷了渣男的拋棄之後，我們都成長了。」

「他也被拋棄了？」

「對呀！你們……還沒有聯繫到小葉嗎？」

唐雨飛搖了搖頭，「我們正在找他。」

段小意端詳著那張照片說，「他應該也重新開始過上新的生活了吧？看起來和之前大不相同。」

唐雨飛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他和張一維在一起的？」

「在他父母去世兩年之後。當年他父母因為駕駛一維的車去世，我們都很內疚，一維提出要收養他，我也沒有反對。他是個話不多很乖巧的男孩，不讓人操心，有時候還會帶一帶我兒子，所以日子過得相安無事。直到有一天我因為不舒服提前下班回家，撞到了那不堪的一幕……」

「你看到他們兩個在一起？」

「對。房間的門沒有關嚴，留下了一條縫隙，我聽見響聲走了過去……我看到小葉躺在床上一邊輕輕啜泣著，一邊求饒，那個畜生卻一邊說著多麼愛他，一邊為所欲為……我沒法形容當時的震驚，木然的站在門外看著裡面發生的一切。他不但在侵犯小葉，還一遍一遍的誘導小葉說愛他。我曾經有一瞬間想要衝進去，但小葉欲拒還迎的姿態，讓我意識到這也不是他們第一次。我漠然離開了家，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想了很久，想起了張一維和自己交往的過程，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歷歷在目。當年他也是這樣強迫尚未成年的我和他發生了關係，他讓我覺得他是愛我愛得神魂顛倒才會控制不住自己，他透過不斷在強行佔有過程中給我洗腦，讓我覺得這才是愛，讓我覺得依附於他滿足他的慾望是對愛情的奉獻，只有這樣才有生存的意義，而在這些之外，他又用金錢禮物將我團團包圍。我就在身體、神精兩方面徹底淪陷了……那一天我想了很多，我忽然明白，他並不愛我，也不愛任何人，女人或者男人，他愛的只是在心智尚未成熟的我們身上滿足征服的慾望，找到掌控一切的樂趣，找到為所欲為的感覺。我們的婚姻其實在我逐漸長大、懷孕生子的時候就已經名存實亡了。」

「所以，你和他離了婚？」

「我當時還沒下定決心。我甚至還想拯救那個男孩。我悄悄的找他聊了一下。我告訴他我知道了一切，當時他露出了羞愧的表情，但卻忽閃天真的大眼睛說，『我愛他，他也愛我。我已經無依無靠了，離開他我不知道應該怎麼生活。』那一刻我想起小葉第一次見到張一維時候的情景，和自己土裡土氣的父母相比，張一維的風度和見識都讓這個從未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憧憬不已，而張一維應該也是利用了這一點，完全掌控了張小葉。我跟他聊完之後，覺得自己也無能為力，就萌生了退意。過了不久，張一維以讓小葉寄宿以提升成績為由，讓小葉離開了我的視線。過了很久之後我才知道，他在外面給小葉買了一套房子。」

「是張一維被炸死的地方嗎？」

「對。日子在我們心照不宣的緘默下維持了一段時間，直到那天早晨我送孩子去上學，我無意中回頭，看到他站在客廳的陽台上，望著自己的兒子，那眼神就像他曾經看小葉一樣。那一刻我渾身發冷，也下定了跟他離婚的決心。在離婚這件事上，他也沒有猶豫，婚姻對他一文不值。年輕的時候他可能還在意別人怎麼看他，想以家庭和睦成熟穩重的姿態贏得別人的信任，但在蘇家站穩腳跟之後，尤其是在名利場中目睹了各種齷齪之後，他已經不需要家庭來偽裝自己的特殊癖好。」

「那後來你跟他還有聯繫嗎？」

段小意搖了搖頭，「他有探望孩子的權力，偶爾會看看孩子，在這個過程中我都是全程緊跟，除此之外我們並沒有聯繫。倒是三年前，我見了小葉一面。」

段小意講起那天兩人會面的情形。那天她一個閨蜜在高檔酒吧喝醉了，給她打電話讓她去接人。她知道那種地方看著高檔實際上裡面三教九流都有，閨蜜夢想著嫁入豪門，也不知道惹上了什麼人，內心惴惴不安。她小心翼翼的穿行在醉醺醺的男男女女之間，尋找閨蜜說的包間，然後不經意間撞上了兩個人，在驚慌失措中道歉的時候，她認出了其中一個人正是張小葉。

幾年不見他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帶著幾分土氣的青澀男孩，如今的他清冷之中帶著幾分性感、疏離之中充滿魅惑，他整個人靠在身邊一個長相英俊的中年男人身上，任由那個男人將手肆意的放在他的腰間。她看到段小意時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的拉了一下敞開的衣領。

「認識？」中年男人問道。

「嗯。」小葉含混的應了一句。

段小意向他詢問了房間號，他指了個方向。段小意走了幾步再回頭，恰好碰上小葉回眸的目光，他雖然整個身體都靠在男人身上，卻目光清澈，毫無醉意，也沒有放縱的沉迷。段小意找到了自己的閨蜜，想將她帶走，那一群狐朋狗友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不但橫加阻攔還想給段小意灌酒。段小意看他們穿金帶銀，知道他們都是有背景的人，也不敢惹。就在雙方糾纏之際，小葉忽然出現在門口，他慵懶的倚在門上，輕輕的敲了敲，說，「麻煩安靜一點，梁總嫌你們太吵了！」他給段小意使了個眼色，段小意急忙架著閨蜜離開，一個男人上來阻攔，卻被張小葉推倒在沙發上，他在段小意身後關上了門。

段小意放心不下小葉，以小葉的小身板和那些人爭執起來，肯定要吃虧的。她將閨蜜送上計程車，又迴轉來，正碰到小葉從房間里出來，從敞開的門縫裡，段小意看到了東倒西歪的眾人，心下大驚。小葉端著一杯紅酒，輕輕的關上了房門，沒有半絲衣衫不整的樣子。

段小意驚訝不已。

「以後不要到這種地方來了。」小葉說。

段小意其實一直不了解這個孩子，即便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了幾年，沉默寡言的他，一直將自己隔絕在他們一家的生活之外。如果不是他和張一維那段難以啟齒的關係，他會一直是一個生活的觀察者。

「你怎麼會在這裡？」段小意問道，「你和張一維分手了？」

小葉輕啜一口紅酒，露出一分無奈而脆弱的笑容，「當年的事我很抱歉。」

「他始亂終棄了？」

「長大也是一種罪吧。」

段小意心道，那個男人果然只喜歡孩子。

「但我也不是過去的我了。」小葉露出一絲魅惑而迷人的笑容，「你覺得他會喜歡現在的我嗎？」

段小意不知道怎麼回答，但不可否認，不管是樣貌還是氣質，他都很具有魅惑性。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受害者，既然已經離開了，為什麼還要在乎他喜不喜歡你？」

小葉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我的確是個受害者，精心設計的受害者。」

「你說什麼？」

「那碗粥，那場車禍原本就是為我的人生設計的。」

「你說什麼？！」段小意感覺整個人猶如被閃電擊中，腦海中驀然回想起小葉的父母出車禍那天的情形。由於前一天小葉說想吃八寶粥，張一維特意囑咐早晨燉了八寶粥，早晨她在廚房盛粥的時候，張一維又特意留下了小葉那碗，說小葉喜歡吃紅豆多給他撈一些。飯後不久，小葉就開始鬧肚子，結果原本訂好的出遊計劃也沒成行。段小意原本以為他因此躲過了一場車禍，卻從來沒想到這是一場精心的安排。「你怎麼知道這一切是設計的？」

「後來冷靜下來，細細的回想當年的一切，就豁然開朗了。我還記得那天早晨張一維在擺弄那輛車，也記得前一天晚上你還跟他為了老家房子的拆遷款而爭執。我也調查了一些事情，他原本是家裡的長子，卻因為騷擾鄰居小孩被迫背井離鄉，爺爺奶奶因此蒙羞，把家裡的老房子留給了我爸爸。當要拆遷的消息傳來，當自己的兄弟帶著全家得意洋洋的來到城裡宣布自己即將成為拆二代的時候，殺意點燃了……」

段小意感覺全身冰冷，「也許這都是你的臆斷……」

張小葉很溫柔的笑了笑，「我想我會有機會證明這一切的。」

「小葉，你在幹什麼？別讓梁總久等。」有人在走廊盡頭喊了一句。

小葉輕聲道，「保重。」他轉身向著走廊盡頭走去。

那一刻段小意知道他們都已經告別了過去，只不過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她擺脫了張一維，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張小葉卻要背負起更加沉重的包袱走上救贖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