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男人放於雙膝之上的手不住交纏，顯然，他的心境並不平靜。但是，那張無甚表情的臉上，卻也尋不到任何波瀾。男人沒有說話，選擇了沉默。然後，老人頓了頓，繼而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也是，你們兩年前就已經一刀兩斷了，你甚至為此還改了名字，再叫你雙七也不合適了。」

老人說著，便有些吃力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那隻布滿老繭的手抓著椅背，老人順勢看了一眼男人，站定之後，老人伸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說道：「走了，江陽。」

「因為忘不掉。」

直到老人離開教堂好一會兒，男人，或者說改名為「江陽」的沈雙七這才開口獨自喃喃道，「不過我相信，遲早有一天我一定能做到忘掉他，徹徹底底的忘掉他。所以這次，是最後一次了。」

夜幕降臨，整個湛陽城都安靜了下來。街面上，連黃包車的影子也罕見。月光洋洋灑灑的輕落下來，一片冷淡的柔軟。而就在這樣一個安靜平和的夜晚，一個半大的孩子拎著一隻箱子，叩響了門。

那少年抬手有規律的拍了三次門，而後沒一會兒，門便被一個衣著幹練，年輕漂亮的女人打開了。兩人目光交匯，點頭示意，然後，女人便讓少年走了進來。而這一大一小，就是隋文舟的另兩個徒弟——女人叫玲瓏，半大少年叫琅琊。結果琅琊手中的箱子，玲瓏開口問道：「老師既然派你也來了湛陽，那就說明上峰又有新任務了吧，目標是誰？」

琅琊沒有直接回答玲瓏的話，他只是找了個座位坐下，然後摘下了自己鼻樑上的眼鏡，卸下了鏡腿，朝手心之中倒出了一張卷的緊密的紙條，然後交給了玲瓏。

琅琊一向如此，他既是組裡年齡最小的，也是話最少的。如果沒有任務需要，組員們一年到頭也不會聽他說上超過十句話。不過，他的沉默也是相對的，因為在面對他們共同的老師隋文舟的時候，琅琊甚至還會主動開口。由此可見，琅琊待隋文舟，有多麼特別。

打開紙條，將上面是內容快速記下，玲瓏便拿出火柴燒掉了紙條。之後，她對琅琊說道：「你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今天時候也不早了，你先上樓休息吧。」聽他這麼說，琅琊也沒什麼意見，他從座位上站起來，然後提著那隻看著就很沉重的箱子，踩著台階穩步地走上了二樓。

直到確定琅琊看不到她了以後，玲瓏的眉頭這才緊緊地皺起，顯然是在擔憂著什麼。就在剛剛琅琊給她的那張紙條上面，隋文舟寫了這麼一句看上去像是多餘的話——兔若死，狗必遭烹，定數矣。

隋文舟在離開住處之後，竟然又去見了那個女共*一面，相比較於白天，女人現在幾乎可以說是離死亡僅一步之遙，甚至，已經無法睜開眼睛看著他了。看她這樣，隋文舟有些可惜似的搖了搖頭，隨後，他從外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照片，開口道：「你看看，要是你早交代，這張照片上的人也不至於死的這麼慘，看著就令人觸目驚心。」

雖然看不清楚隋文舟的樣子，但是對於他的聲音，女人卻還記得一清二楚。一聽他這麼說，女人再也不顧身上劇烈的痛楚，拚命地掙扎，嗚咽著。由於審訊中注射，了藥物，女人已經連話也說不清楚了。

像是對女人這激烈的反應很滿意，隋文舟止不住的笑了起來，他眯起眼睛，顯得很受用。他繼續說道：「知道嗎？就在你被捕之後沒過多久，你那些所謂的『同志』就連著你丈夫孩子的下落一併全招了。」

隋文舟的話一出口，女人便瞬間僵死，一動不動了。將照片放在桌子上，隋文舟說道：「你看看，家破人亡，就是你的信仰帶給你的結局了。呵，真可憐。」

是的，隋文舟就是來徹底摧毀女人的心理防線的，他很想看看，這個信中有著堅定信仰的女人，在遭遇信仰崩塌，同志出賣，家破人亡以後，會流露出什麼樣的表情。今天是他的生日，而眼看女人崩潰，就是他送給自己的禮物。就當他心滿意足的想要離開審訊室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了女人釋懷的笑聲。女人努力的睜著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心中有信仰，雖死又何妨？而你，才是真正可憐的那一個，因為你的心是空的。今日我雖死，可我仍活；你雖活，卻已死……」

隋文舟腳步一停，他最後扭頭看了一眼女人，然後他眉眼一沉，什麼也沒說，便離開了。走出軍統辦公樓，隋文舟低頭看了看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這枚相伴他很久的戒指，輕輕地吻了吻，隋文舟輕笑道：「你錯了，我的心不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