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從前幾百年，從來沒有踏足過天山。

界中有傳言，天山上住著一個兇殘可怕的大妖，凡是誤闖入山的妖，沒有一個走出山去的。

有著這樣駭人聽聞的傳言，天山自然而然便成了一個不可言說的禁地，千百年來無人踏足，就連過去的九黎也是如此。

倒不是他害怕那傳言里的大妖，只是他覺得，一個幾千年都不踏出天山一步的老妖怪，定然是沉悶無趣的，沒什麼必要去交往。

若不是在南禺山下遇見了桃桃那個嬌俏可愛的女孩子，想必他後幾千年也都不會靠近天山百里之內。

想到這裡，九黎嗤笑了一聲。所以人說，凡事要眼見為實，天山裡住著的桃桃和帝江，一個俏麗，一個溫潤，怎麼都不像是傳言里吃妖不吐骨頭的老妖怪。

九黎迤迤然在雪地上走著，他使了輕身之術，所以地上積雪雖深，但他的腳並沒有陷進雪裡去，走起路來甚是輕鬆悠哉。

雪地上一路留下淺淺的腳印，九黎回頭看了一眼，那腳印便瞬間消失了。

回頭的那麼一眼，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他又低頭去看自己身上那幾乎要和雪地融為一體的白衣，頓時嘖了一聲。

他原形是個九尾白狐，所以年深日久，一直都習慣了人形時一身白衣，並且他自己也很喜歡白衣飄飄的仙氣模樣，但是此時，他發現站在這漫山遍野的白皚皚中，白色的衣袂看上去顯得是那麼不起眼。

「不起眼」這幾個字讓九黎感到甚是不悅，他是誰，他可是這天地間唯一的一隻九尾狐，美艷不可方物，怎麼可以有一天跟這種難聽的字眼扯上關係。

毫不猶豫，法光閃耀之後，九黎給自己換了一身衣服。

換上一身艷麗的紅衣，九黎才堪堪滿意了些許。

白茫茫天地間一抹艷色，多麼浪漫而富有詩意的畫面。

九黎正對自己的模樣表示滿意，卻不知遠處的高峰上，有一個人已經專註看了他許久。

其實從九黎踏入天山範圍那一刻，帝江就已經注意到了，只是他初時以為又是一個誤闖的小妖，並不打算去管，後來那股子張揚的妖氣逐漸靠近，帝江還隱隱察覺到了熟悉。

他嘆了嘆氣，認出了這股妖氣的主人到底是誰。

當時在南禺山，桃桃熱情邀請九黎前來，那時九黎的點頭同意，帝江以為只是一時客套而已，沒想到過了這一段時日，人居然真的來了。

他從屋裡走了出去，想前去迎接，結果還沒走出幾步，就剛好遠遠瞧見了九黎施法換衣的一幕。

他不知道九黎為什麼走著走著還沒進屋就要換一身衣裳，只以為可能是雪地濕滑弄髒了衣衫，不過，九黎換上的那一身紅衣讓他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眸亮了些許。

如火般的艷色落在積雪不化的天山，山間的寒意沉沉都彷彿被驅散了開去。

九黎走著走著抬了頭，與帝江的視線正好對上。他怔愣了片刻，似乎是沒想到會這麼看見帝江，但那也只是片刻而已，他轉瞬便換上了一張笑臉，整個人明媚起來。

抬手搖了搖，遠處那人也微微擺了擺手，見得到了回應，九黎更加高興，也沒了什麼欣賞山景的心情，足尖一點便騰身而起，落到了帝江面前。

帝江似乎和桃桃相處慣了，見他落下就下意識要伸手去扶，但手伸到一半就生生止住了，有些尷尬。

九黎卻似沒注意他的尷尬一般，把自己的手遞過去搭在帝江微微抬著的手臂上，雙眼亮晶晶地瞧著他：「山君怎麼出來了？是來迎接我的嗎？」

帝江見他神色熱誠，便也覺得自己的尷尬實在是有些多餘，便也幹脆回握了一下九黎的手，然後緩慢將手收回：「嗯，未曾想到......您會真的來此。」

九黎笑了笑：「叫我名字吧，或者你想像鳳皇那樣叫我狐狸也可。」

帝江方才確實有些不知該如何稱呼九黎。九黎修行得道，也算是個大妖，並不比他差什麼，但年紀太小，論平輩有些奇怪，純粹當小輩又不合適，如今見他自己開了口，便也從善如流地點點頭：「嗯好，九黎。」

他向來沉穩，要他跟鳳皇那般叫狐狸，實在是太過輕佻，他說不出口。便只能叫名字了。

九黎笑著跟著他往帝江的住處走去，一邊走一邊調笑：「我這名字從山君口中喊出來可真是好聽呢，原先我想著不過就是個最普通的名字而已。」

「哦？」

「真的，這名字原先很普通的，九字不必說，而這一個黎字，是從前人間界一個書生給我起的，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

九黎心情不錯，話就有些多，帝江到底不是鳳皇，不會忍不住對他冷嘲熱諷，一路都只是目光溫和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回一句，示意他是真的認真在聽。

九黎許久沒見過這樣和善的傾聽者，頓時來了勁，一肚子車軲轆話全都倒了出來。

帝江走出來本就不遠，就這麼短的幾步路，九黎已經從自己名字的來源說到了鳳皇跟鸞鳥一族的愛恨情仇。

進屋後，帝江請他坐下，然後給他倒了杯熱氣騰騰的清茶。

九黎手握著茶杯，雖說他一路行來並不怕冷，但雙手到底在冰天雪地里變得冰涼，如今拿著熱茶，飲上一口，頓時暖意融融，霎時間有些恍惚。

就好像是時隔千年，又感受到了一點煙火氣。

他呆了一呆，才想起問：「茶葉？山海界哪裡來的茶葉？」

帝江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反問他：「你沒有出過海嗎？」

九黎被問住了。

山海界分四海六合，既言山海，又如何會有山而無海，他竟一時忘記了。

「沒有，」他搖頭，「我不善泅水，來山海界的時日也不長，群山尚且未曾踏遍，又如何會出海。」

想了想，他又說：「況且我從前初來此界，就聽說海上是凶獸地界，我水性不佳，若對上海獸，定然是打不過的，便從沒想過去海上。」

帝江沒想到是小妖恐懼未知生物這樣的原因，一時竟覺得好笑，但還是認真給九黎回答起了他最初的問題：「海外有許多國家，生活著類人之物，他們的生活習慣與人相近，茶葉，便是從那些國家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