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老師同學口中的好學生，作為一個勵志要上清華最後卻上了專科的文科生，蘇峰內心有很多不甘心，但他從未想到，最後他最不甘心的竟然是南栝。

怦然心動，一廂情願。這是傻|逼才會幹的事情吧。結果他一個年年捧三好生的幹了。

蘇峰最怕的就是上了南栝的感情當。感情最害怕的就是兩個人朝夕相處。

高三那年，南栝陪了蘇峰大半年。去聯考考場的那天，南栝還對他說，蘇峰，好好考試，你一定行的。

蘇峰的數學只做了前十五大題，英語作文沒寫，語文寫了篇保底分作文。一切都在他的計算與掌控中，一切又不在他的想法中。

成績出來的時候，大家要返校拿畢業證書遷移團員證，蘇峰岔開人流，選擇了最後一天下午。

那天下午，蘇峰撞上了南栝。

回來時，擱學校門前的路上，兩人迎面撞個正著。

蘇峰咬咬牙，假裝沒看見，繼續走。

南栝在他背後冷冷笑了起來。他感覺一陣風似的，南栝竄到了他面前。

蘇峰現在都覺得自己長那麼大，沒那樣真實過。

南栝說，不問問我喜不喜歡你，你就喜歡我了？

蘇峰說，一個人有擅自喜歡另一個人的權利。眼睛卻沒有看任何東西。

南栝笑了，拿手指戳著蘇峰的腦袋諷刺罵道，「傻|逼！」

蘇峰沒說話，推開南栝，繼續前行。

南栝面目猙獰，暴躁地跺了跺地面，從褲兜里掏出煙，點著了塞進嘴裡。默不作聲地跟在蘇峰後面。

蘇峰記得第一次抽煙，就是在那天晚上。南栝坐樓梯上，居高臨下地問他，高中結束了，敢不敢抽根煙？

蘇峰接住南栝扔下來的煙，看了看名字，炫赫門。從裡面抽出一根，拿在手裡，一層一層爬到南栝身前，接過他手裡的打火機，點著了煙。

南栝挪了挪身子，拍拍身側。蘇峰照著他拍過的地方，坐了下來。

兩支煙在涼風習習的夜晚閃爍著，兩人坐在樓梯上，吹著風，抽著煙，沒有說話。

南栝看著蘇峰的側臉，蘇峰不敢轉頭，側著腦袋，看著門前的河，偶爾抬頭看看星空，唯獨不敢看一眼南栝。

南栝抽得快，兩支煙抽完了，蘇峰還夾著第一根煙。南栝點著了第三根煙，抽了一口，看著蘇峰道，「蘇峰，你把頭轉過來，看看我。」

蘇峰吸進嘴裡的煙，生猛地咽進了肺里，嗓子被熏的刺啦一疼。

蘇峰忍住咳嗽，轉了頭，目光清澈地看向南栝。

南栝吐出了煙圈，左手指著自己的左臉，狠話道，「你看清楚我這種流氓混混，我他媽有哪個資格讓你聯考為我折分！我現在看我自己就是一天煞的臭王，八蛋！我他媽自己不行，還禍害了別人！」

蘇峰聽他說的話，忍不住笑了起來。他不配哭，這選擇是他自己挑的，沒人壓迫。

「一中不差我這種學生。不認識你，我也不會成為一中光榮榜上的前排。」蘇峰淡淡地吸了一口煙，沒有咽下，在口中悶了一下，緩緩吐出。

「你TM說的什麼屁話？」南栝滅了煙，看著他，不可置信，「清華不好，還是北大不好？退求其次上大、南大、廣大、浙大，哪一個不是牛批的大學。你就這麼隨意，真的甘心做個專科生？」

蘇峰沒說話，他看著南栝，突然低緩了聲音，「有很多不甘心，但是最不甘心的，現在突然就甘心了。」說完，他還低聲笑了笑。

南栝安靜了下來，重新點了根煙，然後抽了一根遞給蘇峰，蘇峰搖搖頭，沒有接。

蘇峰看著南栝點煙，抽煙，吐煙圈，然後收回了目光。

「說真的，我覺得你可以考個專轉本，以你的本事，從專科到一本我都相信，你試試吧。」南栝看向他。似乎蘇峰以後轉個大學部，他這凝重的心情便會舒緩點一樣。

「順其自然吧。」蘇峰看向南栝，伸手去拿他正在抽的煙，南栝看著他，猶豫了一下，把煙轉給了他。

蘇峰把煙塞進嘴裡，抽了一口，起身就往樓梯下走。南栝拿手抹了一把臉，深呼吸一口氣，站起身來，跟在他後面。

蘇峰走出了大門，走進了小巷。南栝在他身後跟著。

高三那年，好多個夜晚，南栝都跟在蘇峰後面，兩人心照不宣，亦步亦趨。

蘇峰把煙抽完了，頓住腳步，沒有回頭，哽著嗓音道，「別再跟著我了。我想一個人走。」以後的路，他只能一個人走了。

南栝像是沒有聽見一樣，繼續跟著他，兩人走到小巷口。蘇峰轉上了街道行人道，南栝還是跟著。

蘇峰沒有理會後面的人，轉到上學必經的主題公園後，又往回走。南栝就跟著他傻傻地轉了一圈。

蘇峰再次折回小巷的時候，走到一半，南栝上前叫住了他。

「蘇峰，」南栝看著他，哽著聲音道，「有句話，是我欠你的，你受得起，你該受！」

蘇峰沒有說話，舒緩心情似的長吁一口氣，不輕不淡道，「你說吧。」

「我不該讓你喜歡我。但我喜歡你……喜歡我。零零需要我，我對不起你。」南栝說完，猛地洗了一口煙，把情緒逼了回去。他剛才差點就直接說『但我喜歡你』了。

蘇峰模糊了視線，他不聽這些話，他還覺得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他聽了，他就更加難受。

「你這麼說話不傻|逼嗎？」蘇峰泣音笑了笑，「你回去吧，我搬走的時候，你別來，我不想看見你。」

「嗯」南栝嘴上應了。可蘇峰搬走的那天，他還是來了。

兩人沒說話，蘇峰的父親把蘇峰的東西裝進車裡後，就帶著蘇峰走了。

南栝站在三樓樓頂，看著他們離去。那場景，多少是有點碰撞心臟的。說不上有多難過，也不是凄涼，只是在回憶中會變得揪心。

再次見到蘇峰，是大學畢業工作後的第二年。作為創業公司的商務經理，南栝要去杭州合作的公司進行商務洽談。對方經理帶著的秘書是蘇峰。

看見蘇峰的那一刻，南栝差點忘了商務禮節。對方經理伸出手要和他握手打招呼的時候，南栝的腦袋全是放學後蘇峰走在前頭他跟在後頭的畫面。看著眼前伸出的手，他的眼神有點虛。

南栝的助理禮貌地沖著蘇峰點頭微笑，不經意地碰了碰遲疑著的南栝。

南栝回神，帶著商務型微笑，挑著磁性而穩重的聲音說道，「段總的手骨節分明，讓我想起古風影視劇里那些好看的手了。不好意思，失禮了。」

南栝伸手禮貌而平淡地握了一下對方的手，立馬收了回來。

段章義微勾唇角，笑得親切，「南總是個手控？」

南栝不失禮貌地笑了笑，「有點。」

段章義接著道，「我之前做過手模，這一行入行容易，賺錢難。所以我轉行來跟南總您合作了。」

「段總說笑了，我還指望您幫我們軟體多多推廣宣傳，讓我跟著您賺一筆呢。」南栝說的是實話，他是帶著團隊做軟體開發的，新媒體運營推廣這一塊他什麼也不懂，這次來杭州出差，就是找段章義談這一塊的。

蘇峰只管聽著兩位領導你一句我一句的，該記的記一記，然後就是對接其他部門處理日常事務之類的。

相對於南栝的失態，蘇峰表現得格外穩妥。商務洽談結束後，蘇峰作為秘書要替領導送客。

蘇峰把兩人送到電梯口，寒暄客套了兩句，便目送兩人離開。

南栝從合作公司離開，鑽進車裡時，忍不住翻開了手機的通訊列表。標註蘇峰姓名的頁面，除了一個光禿禿的名字，什麼聯繫方式也沒有。

南栝不甘心地下載了QQ，登上久未使用的賬號，在列表翻到顧明星，便直接發了個信息過去。

顧明星，你和蘇峰還有聯繫嗎？

隨後那邊便發來消息：沒有。

南栝看到顧明星的消息，又把QQ給卸了。

為什麼？蘇峰敢和所有人聯繫，卻偏偏什麼聯繫方式也不留給他。

助理把車開到酒店，南栝讓他一個人上去，聲稱自己有事，開著車又折回了合作公司所在的大廈。

南栝真的敢發誓，他長那麼大沒幹過蹲點的事情。他挑著快下班的點，敲響了段章義辦公室的門。

段章義有點驚訝，而且他也沒打算掩飾自己的驚訝之色，不解地問南栝，「南總還有什麼事嗎？」

南栝手裡捏著簽好的合同，不緊不慢說道，「有些地方有關新媒體專業術語，我回看有些不大懂，怕回去給大家講解時出現錯誤惹出笑話，想再問問蘇秘書。」

蘇峰倒也不迴避，站起身，客氣而禮貌地請他到隔壁會議室交流。

南栝看了看手錶，微微笑道，「到下班點了，蘇秘書不介意的話，我們去樓下的咖啡廳聊吧。」

段章義挑眉看了看南栝，「南總，你這是？」

南栝笑道，「不瞞段總，我和蘇秘書是高中校友，在會議室說話可能會有點壓抑，我們一行的還有其他同學，一起嘮嘮嗑。」

段章義點點頭，看了看蘇峰道，「小蘇，你怎麼一句沒跟我提過啊？」

蘇峰淡淡道，「同名的太多了，也很多年沒見了，不大記得清了。」

段章義笑了笑，「行，那你們聚聚吧，我這兒也沒什麼事了。」

蘇峰迴了句，好的。便跟著南栝出去了。

兩人踏入電梯，南栝摁下一樓。蘇峰淡淡道，「咖啡廳在三樓。」

南栝伸手去摁三樓，手指觸碰到3時，又縮了回來。

「去其他地方吧。」南栝轉頭看了眼蘇峰，把目光收了回來。

蘇峰沒有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站在距離他兩步之外。在沒有第三人的電梯里，南栝明白，這不僅僅是商務往來的禮貌舉止，也是對他的疏遠。

也許當年蘇峰說那句『我不想看見你』，就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吧。

蘇峰是清秀的，在高中時候，南栝就看在了心裡。這麼多年過去了，蘇峰從少年蛻變成青年，從含蓄內斂修鍊成穩重幹練。而他也從一個痞子混成了一個商務型人士。

眼下，兩人穿的都是白襯衫打底的一身黑西裝，擱在第三者眼裡，皆是帥氣穩重的大男人。可是南栝心裡知道，這僅僅是外表看起來而已。

電梯抵達負一樓，蘇峰跟在南栝身後。南栝鑽進車裡，把合同放好。蘇峰穩穩地落坐於後座。

南栝望著副駕駛的位置，想了想，什麼話也沒說，打著方向盤把車倒出來，開上了馬路。

蘇峰坐在後座，微微張開薄汗輕濕的掌心，看著南栝的後腦勺愣了片刻，收回目光，又恢復了穩重幹練的精英風格。

車子在等紅燈的時候，南栝看著反光鏡里的蘇峰，含笑道，「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蘇峰從反光鏡里與他四目交接，淡淡道，「沒有。」

南栝笑了笑，「多年沒見你，我一時有點緊張。」

蘇峰從反光鏡里看著他的笑容，也微微揚了揚嘴角，「我也是。」

南栝的車最終停在了一家餐廳前，南栝熄火，下車。

蘇峰已經率先一步，正站在車旁等他。

「據說這家不錯，你來過嗎？」南栝寒暄道。

蘇峰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他們家在臨安那邊也有店面，我去過那邊的。」

「味道怎麼樣？」南栝問。

「挺不錯的。」蘇峰道。

兩人一問一答，走進店裡坐了下來。

南栝打開桌上的菜單轉給蘇峰，「看看想吃什麼。」

蘇峰挑著口碑不錯的菜，點了四個，把菜單轉給南栝，「你看看。」

南栝接過菜單看了看，問，「喝酒嗎？」

蘇峰愣了愣，微揚唇角，淡淡道，「不了吧。你還要開車回去。」說完，他又忍不住多問了一句，「你喝酒？」

「不喝。又不是陪領導。」南栝又添了一菜一湯，喚了服務員，交了菜單。

不一會服務員照著菜單一一上了菜。

蘇峰看著一桌子的菜，淡淡道，「點多了。」

南栝笑了，「那我們就多吃點。」

蘇峰也跟著他笑了笑。一頓飯吃完，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南栝結了賬，說要送蘇峰迴去。蘇峰沒有拒絕。他覺得拒絕了，倒顯得他拘謹了。

車子抵達蘇峰住的小區，南栝轉了頭，在路邊停了下來。

「方便走走嗎？」南栝的語氣透露出一點疲憊。

蘇峰「嗯」了一聲。兩人就在小區前的路上走了走。

蘇峰從褲兜里掏出煙，打開，遞到南栝眼前，淡淡問，「來一根嗎？」

南栝頓住腳步，看著熟悉的炫赫門三字，愣了一下，笑著從裡面抽出一根。

蘇峰把打火機給他，南栝點著了煙，卻沒有立馬放到嘴裡，像是感慨什麼似的，說道，「已經很多年沒抽了。」

蘇峰點著煙，含在嘴裡，微微嘆了口氣，說，「不過癮。」

「戒了吧。」南栝脫口道，話一出口，他突然覺得氣氛有點壓抑了。

「戒不掉了。」蘇峰緩緩道，「也不想戒掉。」

南栝沒敢再把那句『過把癮就戒掉了』說出來。他看著蘇峰細長的雙指夾著煙，沒由來的，把他的煙奪了過來塞進了自己嘴裡。

蘇峰似是被他的舉動驚到了，而後輕聲笑了笑，指著他另一隻手上夾著未抽的煙，笑道，「別浪費，給我。」

南栝把煙給他的時候，挑著悲傷的嗓音問，「蘇峰，你還能再喜歡我一次嗎？」

蘇峰搖搖頭，沒有說話。

夜色很好地隱藏了他們彼此的表情。蘇峰一支煙抽完，隨手扔在地上，拿腳踩滅了。

南栝看著他沒有說話。

蘇峰又陪他在夜色中站了片刻，然後轉身朝小區走去。

南栝點開手機的燈光，照著了蘇峰扔下的煙頭，拿手撿起來，連同他自己手上的，一起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