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源出獄的那天正遇上秋末最強的一次大風降溫，監獄正門口寬闊筆直的大路上無數枯葉在旋轉起舞。他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了一眼久違的無垠的天空，空氣雖然冷但幹凈，天空雖然不藍，但致遠。

身上是十年前入獄時的西裝革履，剪裁考究，價格昂貴，穿在李源修長挺括的身上，依舊服貼優雅，但如今在他自己眼裡心裡，這行頭真是說不出的可笑嘲諷。

當年他是從李氏集團的總裁辦公室被帶走的，他以為只是去去就回的時間，沒想到一晃十年，大好光陰就此消失殆盡。

不遠處停著一輛黑色邁巴赫，用這個規格的車接人出獄，除了顯赫的李氏，還會有誰？車牌號也是定製的，那刺目的幾個數字是他和姐姐李泫生日的組合。李泫現在應該就在這輛車裡，一如既往地扮演著她好姐姐，名門閨秀的角色。

李源往後退了兩步，把自己埋進高大樹影里，掏出一包拉拉雜雜的煙，隨便抽了一支叼在唇邊，他沒有點燃，只是那樣懶散地把它留在涼薄的雙唇間。

自由嗎？現在這樣子算是自由了嗎？李源在陰影里站了好一會，出神的看著邁巴赫鋼琴黑的車身，忽然覺得全身束縛不自在。他脫掉了西裝外套，解開了襯衫的前幾顆扣子，把袖口折了又折一直卷到手肘下一寸的位置，最後毅然轉身，往另一條偏僻的，去市區的小路走去。他穩健淡定，不急不緩地步步而行，享受著蕭殺冷冽的洗禮，他的驕傲，他的輝煌，他失去的大好時光，他發誓要一一討還，他的身是自由了，但心依然在煉獄裡苦苦煎熬。

也不知是走了多久，街道才開始漸漸熱鬧起來，四周出現了林林種種的店。日近黃昏，天色未暗，街燈和商鋪的招牌已經陸續亮起，散發著各種廉價又頗有市井人情味兒的溫暖。

一路走來，沉浸在回憶里焦灼不堪的李源停了下來，心裡微微鬆弛。熱鬧是他曾經最不嚮往的場景氛圍，而現時當刻，他卻極度渴望那種被嘈雜的環境包圍，以證實他的釋放是真實存在的，再不用面對十年的監獄生活中，冰冷的牆和乏善可陳的枯燥生活。

環顧四周，再加上掂量自己口袋裡僅有的獄中工作的微薄收入，李源選擇了一家門頭老舊，生意興隆的麵館走了進去。

點好了食物，他只找到個四人座的空桌坐下，手裡疊成豆腐塊的奢華西裝外套隨手放在一邊，拿下那支過濾嘴已濕了的煙，小心翼翼地放入那包拉拉雜雜什麼牌子的煙都有的盒子里，這個是獄裡和他關係不錯的兄弟湊滿了一盒送他的最後禮物，要知道在監獄裡要抽一支煙並不容易。

「沒地方坐了，好擠哦，我們還是換地方吧。」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不耐煩地響在離李源不遠處。

女人，這聲音聽起來為什麼那麼禍害呢？

「就是就是，不和富二代好好相親，跑來這種地方吃飯，顧小悅你這是有出息。」另一個姑娘抱怨著，扇著手裡取餐的小票，吹出高級香水精緻而刻意的味道。

「大叔，這裡有人坐嘛？」這第三個姑娘的聲音幹凈清澈，但這稱謂著實讓李源詫異。

大叔！姑娘，你是在和我說話？

李源抬眼看去，只見一雙眸子墨黑剔透，眼白天青藍的杏仁大眼就近在咫尺。

「沒有。」他回答得很冷，但原本他是想拒絕的。

「謝啦。」大眼睛的姑娘笑起來甜得膩人，沖李源露出兩個漂亮的梨渦，然後就大大咧咧坐到了他的對面。

「全當陪我啦，這家麵館可是出來名的老字型大小，辣肉面是頂級的好吃，身為資深吃貨的我，若是有生之年沒有吃到，會死不瞑目的。」她拉著同行的兩個姑娘，在她身邊坐下，其中一人正巧坐在李源身邊的位置，瞥見了他手邊的那件折得不像樣子的西裝外套，來來回回在衣服和他身上看了好幾遍，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吃吃吃，就知道吃，臉都那麼圓了，小心富二代不要你。」何青燕坐在顧小悅身邊，捏了捏她的臉頰，柔嫩彈滑，可愛但不符合如今的審美。

「誰不要誰啊，我才不稀罕那種黃口小兒，我的男人要是蓋世英雄。」顧小悅不滿地拍了拍桌子上的小票，「服務員，我們的面好了沒有啊？」這一嗓子，喊得響亮。

「你看小說看傻了吧？還蓋世英雄，黃口小兒呢？這社會上有個真正有擔當的男人不錯了。」何青燕無意間眼睛掃過對面桌的李源，那雙高冷寒眸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們，她不自然地別了別臉，不巧看見那俊朗大叔身邊正在犯花痴的袁媛。

面來了，騰騰的熱氣把鮮香的味道淋漓盡致地揮發出來，勾起人食慾中自帶的福祉感，李源很久很久對於食物沒有這種美好的訴求了。十年間，吃飯這件事只是不讓自己餓死。同樣迷醉在其中的還有顧小悅，她和李源幾乎是同時用手撫上這碗辣肉面的碗腹，又是同時因為燙，因為觸到對方的手而迅速閃開。

顧小悅歉意地笑笑，一對酒窩在雪白粉嫩的臉頰邊旋開，像春初的桃花盛開。

李源不好意思先著手吃這碗面，有點欺負小孩子的味道，何況人家已經叫過他大叔了。他把碗往前推了推，示意禮讓。顧小悅再怎麼想要，也不好意思接受，為了吃的東西，女孩子這樣急吼吼會被看輕的，這個是媽媽說的，執意要把自己嫁入豪門的媽。

想到這裡，想到今晚相親的富二代，她心裡憤憤然地接受了李源的客氣，「謝啦，大叔。」她把碗拖到自己面前，篤齊了筷子，埋頭暢快淋漓地吃了起來。

李源不自知地，嘴角揚起一個柔和的弧度。

何青燕和袁媛沒扒拉幾口碗里的面就放下了筷子，已經瘦成桿的姑娘還推說自己要減肥。再怎麼塗脂抹粉得臉上顏色還是沒有素麵朝天，一口氣幹完整碗辣肉面的顧小悅好看。

「浪費糧食。」顧小悅張望了其他兩位的碗，嘟噥了一句。

「一會我們去逛街買衣服，你就哭吧，吃那麼多。」袁媛不服氣地說。

「才不會呢。」顧小悅驕傲地揚揚下巴，「走！」

「走就走，誰怕誰。」

三人調侃著就起身準備離開，唯有顧小悅的身影落入了李源的眼裡。簡單的襯衫，窄身及膝裙，柔荑纖長的脖子，隱約可見的鎖骨，圓潤的肩，飽滿的前胸恰到好處地撐起襯衫的第三顆扣子。她轉身後是挺拔的背脊，蜂腰豐臀，跨步走時裙擺外勾勒出修長的大腿，裙擺下是筆直的小腿，以及纖細玲瓏的腳踝。極品尤物四個字在李源心裡油然而生，現在的女孩真不知道男人喜歡什麼，或者現在的女孩更在乎自己喜歡什麼。

「有火嗎？」待到顧小悅走了很久，李源眼裡還都是她的影像在恍惚，他問隔壁桌的男人借了火，點燃了叼過一下午的煙，劣質的煙草味刺激著他的喉嚨，裊裊青煙里，那個姑娘的樣子越來越淡。抽完一支煙後，李源心底的世界重新翻湧起冷冽凶暴的海浪，一層層推他靠近仇恨滾燙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