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多少次，李源夢回自己在英國的公寓里，看著喜歡的書籍和畫冊，黑膠碟旋轉出有歲月質感的音樂，壁爐里的木柴時不時燒出「噼啪」聲。他就躺在壁爐邊的羊毛地毯上，在這閑適的環境下，昏昏欲睡。

那時他還是天之驕子，是顯赫的李氏集團的少東家，是英國劍橋大學裡屈指可數，成績優異的華人學生。

可醒來時，他通常是在監獄陰暗冰冷的房間里，孤獨地面對著機械重複的一天又一天，他討厭醒來，真希望能死在最美的夢裡，但又不甘心就此成全了別人的美夢。

這次，他夢回的居然是待了十年的牢房。

高得只能看到天空一隅的窗；無趣的室友；隨時隨地可能打一場不要命的架的對頭；一直不懷好意，時常神經質的獄警……他嘆了口氣，彷彿出獄才是一場稍縱即逝的夢，他註定了要在這高牆裡了此殘生。

命運還是眷顧他的，也許是憐憫。當李源昏昏沉沉睜開眼睛時，驚詫地發現一張天使般素凈美好的臉在他面前，為他擋住了刺眼的光。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手緊緊一握，掌心裡居然還有綿軟纖弱的，她的小手。

他注視著她的臉好久好久，直到襯在顧小悅身後的陽光暈得他眼花，他才確信了這一次現實比夢境美好。

「還好我沒走，你睡著後沒多久就開始發高燒，說胡話。翻來覆去折騰著，叫也叫不醒，嚇死我了。」顧小悅睡眼惺忪，伸手探了他的額頭，還是熱過她的掌心，「好像還沒完全退燒，我去找馮雲舒，他讓我等你醒了通知他。」

「你為什麼不走？」李源拉住了正要離開的顧小悅。

「因為……因為……」擔心你那幾個字是說不出口的，想了半天才小聲地嘟噥了一句，「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我叫顧小悅，很高興認識你。」她白凈透明的皮膚底下淡淡地暈染了一層桃粉色。

「我記住了，顧小悅。」一夜高燒未退的李源，疲憊不堪的臉上劃過慵懶的笑容。

顧小悅被這個好看的笑容迷得胸膛里小鹿亂撞，慌慌張張跑出了他魔咒的結界，在去馮雲舒辦公室的路上，剛巧和他撞個滿懷。

「對不起。」每次看見面無表情，鏡片泛著寒光的馮雲舒時，顧小悅就能很快冷卻下來，「正要去找你，他醒了，還沒退燒。」她整了整衣衫和凌亂的頭髮，挺直身子，站在馮雲舒面前，也不過到他鎖骨肩膀的位置，不得不仰著頭說話。

「這是你的手機，響了一晚上。」馮雲舒從口袋裡掏出手機，還給顧小悅，徑直從她一旁擦身而過。

他不得不承認，這身護士服他從沒見過，有比她穿得更讓男人血脈賁張的。

顯示的未接來電里除了袁媛，就是鋪天蓋地老媽的號碼，預感不詳，正在她猶豫著要不要回撥過去時，手機突然催命似的，在她手裡震動了起來，更糟糕的是公司來電。

顧小悅一看熒幕角落上的來電顯示，發現已是上午十點，趕忙接起電話，低聲細語地，「你好……」

「不好了，顧小悅，天都要塌了。今天老闆一大早就來公司了，說要帶你去見大客戶的，等到你現在，臉色可難看了。你媽也來湊熱鬧，說一晚上打你電話都不接，早上去你住的地方也沒人，現在這裡亂成一鍋粥，你趕緊過來吧。」袁媛一通壓低了嗓門的抱怨。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你先幫我穩住我媽，老闆那裡我只有自求多福了。」顧小悅聽著這些場面，就覺得自己的頭要炸了，回去還很難解釋她這一晚上的遭遇，說給誰聽會相信她，剛捋順的頭髮又被揉亂了。

「你是現在就走，還是跟我過來。」馮雲舒等在走廊盡頭，並沒有走開，他知道李源不會想見到他一個人去他的病房，可這丫頭接了個電話，看似麻煩不小。

「我……」顧小悅耳邊一清凈下來，腦子裡就全是李源的樣子。

他疼痛時的蹙眉，他教訓她不得晚歸時的嚴肅，他天下無敵好看的笑，還有他念她名字的聲音都在勾動她的心。

「我來了。」她把手機往衣兜里一揣，小跑著跟上了馮雲舒的腳步。

在給李源做檢查的時候，顧小悅口袋裡的手機又震動個沒完，她無奈地掏出手機，卻看到一串陌生的數字，公司規定任何陌生號碼都要接。

「你好，請問哪位？」顧小悅很職業的接通了電話。

「葉恆宇。」電話那頭是個沒好氣的聲音，「你媽一晚上沒找到你，估計是要掘地三尺了。」

「和你有關嘛？」顧小悅一下子冷下了臉，一旁的李源也聽出了她變化的語氣。

「當然沒有，你以為我為什麼會管你的事兒？」母命難違，葉恆宇現在一肚子不耐煩，「說吧，你在哪裡，我去接你。」

「多謝，不用了。你就當沒打通我的電話。」顧小悅知道自己的媽媽，恨不得滿世界貼尋人啟事。

「昨晚是我沒把你送回去，這個責任我得負。」葉恆宇固執地堅持。

顧小悅有些語塞，正考慮著要怎麼再拒絕得狠一點時，手裡一松，手機已被他身後的李源拿了過去，「我會送她回去的。」然後直接掛斷。

「你怎麼這樣？」顧小悅很不滿意他霸道的行為，但想到電話那邊的葉恆宇一定又被噎到了，還是有點暗爽的。

李源沒理她，在她手機里輸了自己的電話號碼，還設為了快捷撥號後，才還給了顧小悅，「去把衣服換了，我送你回家。」

剛才電話那頭葉恆宇的話他聽得清清楚楚，他又想到起了顧小悅和葉恆宇站在一起的畫面，更確信自己要定了面前的這個小女人，似乎他一遲疑，她就會被輕易奪走。他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容不得再多一個顧小悅。

「你？你快躺好，一會傷口又要裂開了。」顧小悅有點心疼眼前這個穿著鬆鬆垮垮病號服，臉慘白，眼圈青黑的男人，雖然她真的很想他送自己回去。

她總感覺今天要是就這樣離開，以後怕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快去，聽話。」他冷臉的樣子和笑起來絕對是兩個人，天堂地獄的距離。

顧小悅沒有餘地的乖乖出門左轉，去馮雲舒的辦公室拿自己的衣服和隨身物品，連她自己也很納悶，為什麼他一句，「聽話。」她就那麼心甘情願地乖。

「借一下你的衣服和車。」李源利落地脫掉了病服，腰上還纏著一圈繃帶，沒有商量的意思，直視著馮雲舒。

「你一定是瘋了。」馮雲舒低聲抱怨，但還是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後備廂里有整套的幹凈行頭。」

「你是為了什麼事隨時準備著的？」李源接過車鑰匙，真是佩服馮雲舒的潔癖和處事謹慎，也很想挑釁一下這個出名的禁慾系醫生。

「反正不是你想的。」馮雲舒淡然推開這些問題，把準備好的針頭扎進了李源的手臂，「這個是消炎鎮痛的藥，車開得別太快。記得送完她就回來，你昨天才做了手術，自己小心點。」

李源在他絮絮叨叨的時候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口了，向著走廊盡頭顧小悅會出現的方向看去。

「她可是李泫內定的兒媳婦人選，昨天我找人查過她了。她的父親顧容熙，以前是葉梓刑最密切的合作夥伴，可惜七年前顧家生意敗落，顧容熙死在了非洲，顧小悅和母親從法國回到了魔都。

她的母親很快改嫁，希望透過男人來改變窘迫的生活，不過似乎跟錯了人。她現在寄希望於女兒身上，所以找到了李泫。據說當年的變故和葉梓刑脫不了幹系，李泫怕是覺得虧欠她們母女，答應了下來。

可偏巧，顧小悅的生辰八字和她兒子的般配得不得了，你姐姐這些年越來越迷信這些東西了，所以在她心裡，也是極力想促成這段姻緣的。

她那個寶貝兒子一直桀驁難馴，她希望他能早些成個家，收住浪子心。這個姑娘，你不覺得棘手嗎？」馮雲舒從鏡片後投過一道冷靜，犀利的目光，看著李源。多年的監獄生活，在他身上歷練出強壯精幹的肌肉和累累駭人的傷疤，不知道在他心裡留下些什麼。

「她知道嗎？這些事。」李源保持著等待的動作，紋絲未動。

「她回魔都沒多久就和母親繼父分開住了，她自己生活工作，有自己的社交圈，幾乎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就像你看到的那樣簡單。」馮雲舒查了很多資料，顧小悅的背景普通至極，「但我覺得，她總會淌上那灘渾水，你確定那麼想要她？」

「我失去的都會不惜代價的要回來，我擁有的不會再讓人奪走。」他惡魔般漆黑的眼眸，在看見出現在走廊盡頭的顧小悅時，完全融化成清泉，這個樣子才是馮雲舒以前認識的李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