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

「當——當——當——」

又是一年鐘聲的敲響。是告別過去，也是開啟新生。

「澤川，這是我爸，你見過的。」

全家宴上，齊洛拉著葉澤川的手出現。並沒有理會在場各色變換的臉。

「胡鬧！」齊家三叔先發了話。他長得比齊父高大，怒目豎眉，很有一副威嚴像。

「就是啊阿洛，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本家！一會你奶奶就出來了，你，你帶著個外人來像什麼樣子啊！」三嬸看了眼一邊的也澤川，眼神里明晃晃寫著：一個看上齊家錢的髒東西。

「就是就是，阿洛，你想氣死奶奶嗎？」親戚們紛紛幫腔

齊洛冷笑，想和他們吵兩句。

葉澤川卻輕捏了捏齊洛的手心，微笑著搖了搖頭。

張了張口，卻是自己想說點什麼。

只是，齊家家宴的主角從來不是這些小輩。

盤旋而上的實木梯上，一個頭髮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緩緩走下了樓。

她的面容已經蒼老了，但脊背依舊挺直。緊抿的唇不苟一絲言笑，灼灼的目光彷彿能看穿每一顆人心。

「這是我齊家的家宴。」人未到，聲先至。

老人的聲音沉著，清晰地回蕩在整個老屋。

「能來到這的，都是我齊家的人——」

「奶奶——」

「奶奶？」

「奶奶！」

各處叫聲迭起，其間含義卻各不相同。

只是，齊家老佛爺最疼的依舊是齊洛這個幺孫。她招了招手，示意齊洛二人上前。

老佛爺認認真真地把齊洛打量了片刻，又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也澤川一遍/

方對齊洛說，「是你高攀了人家，以後，好好對人家。」

又對葉澤川道，「你就是澤川吧。葉家的獨子。阿洛過去麻煩你了……以後，也容你多包容了。」

葉澤川對上了老人那雙蒼老，卻清晰至底的眼睛。許久，鄭重地應了一聲。

老人終於點了點頭，抬手道，「都坐吧。」

老佛爺發了話，在場親戚就算有再多不滿，依舊不敢多言。只能悶悶地坐下，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只是坐好，卻還多了兩個位置。

眾人面面相覷。以往這張桌子倒是也顯得大，但……傭人們並不會多準備椅子碗筷。

「令尊令堂既然也來了，我就順道也請人去將他們請過來了。澤川你不會介意吧。」老佛爺朝葉澤川處頷首，示意了空位。

這下，始終氣定神閑，玉樹臨風的葉澤川臉色終於變了。

他怔住，看向齊家老祖宗，彷彿她的話引起個不小的炸響。連齊洛也愣了，小聲問葉澤川，「你爸媽來了？」

葉澤川看向齊洛，不想騙他。於是答，「是的，前幾天就到了。我一直沒讓他們過來。」

又轉頭對齊奶奶道，「奶奶的人一定是很又本事的，但我父母……奶奶等等，我跟著一起去一趟吧！」

葉澤川既震驚於齊奶奶知道他爸媽也來了的事，又非常擔心自己爹媽對去請他倆的人幹出點出格的事。畢竟……他爸媽倆都不是啥正常人啊！

誰正常人幹殺人越貨的生意啊！

「沒事，人已經來了。」齊奶奶示意門外。果然，兩個風塵僕僕的男女在傭人的帶領下，跨進了大門。

他們的打扮都很簡樸……甚至可以說是簡陋。

身上穿的是舊衣，粗糙的裁剪。不臟，卻都是灰撲撲的顏色。兩個人，男的矮，女的胖。面上都是飽經風霜的皺紋。

普通又普通的中年人模樣，丟到人群中，你或許都不會多看一眼。

「爸，媽。」葉澤川看了他倆一眼，有些無奈地喊了一聲。

葉父葉母不理他，先對齊奶奶做了一個揖。

他們久未回國，對於國內禮儀卻沒有生疏。聲音也很是敬重。

「齊夫人，久仰。澤川在國內的這些日子，承蒙齊家照顧。」

「不妨事，以後都是一家人了。」老祖宗面上還是威嚴，但態度卻很是親和。示意兩人坐下，「葉先生葉夫人坐吧……這位就是阿洛的父親。小輩的事我老骨頭了，沒什麼好參與的。還是得你們當爹媽的來談……」

葉父葉母都點頭，一步一步朝座位走來。

說來也神奇。

剛才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兩個人，隨著一步步走近，氣勢竟越來越盛。再仔細看，葉父根本不矮，甚至高大得有些駭人。那兩隻手如鐵掌，只往桌上一放，整張桌子便微微一顫。

而葉母越走近，一張臉便越發嬌艷，整個人隨著靠近，越發婀娜。剛才還枯草般的長髮挽著的長髮散了下來。黑亮如瀑，流動如波。通身一派貴家氣質。

在座的，本想嘲諷幾句的親戚全都越來越茫然了。

這，這是怎麼了。這麼耀眼的兩個人，他們剛才是瞎了嗎？

「奶奶，各位叔叔阿姨，實在抱歉。我爸媽出門習慣了變裝，畢竟……」葉澤川站了起來，向在座的親友致歉。

他未完的話，知道底細的人自然知道緣由。不明白的，自然也懂得這不是個該問問題的時候。

反正，這一對夫妻，絕不是普通人就是了。

「都坐吧。」老祖宗頷首，並沒有什麼不滿。甚至可以說意料之中。

一頓除夕夜宴，終於開席。

餐桌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賓主盡歡——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澤川，你爸媽怎麼來了啊？」餐桌下，齊洛偷偷問葉澤川。

葉澤川搖頭，悄悄把他冰涼的手放進口袋，「是他們自己要來的。說要看看你……只是沒想到先被奶奶知道了。」

「那奶奶就這麼把他倆請過來，是什麼意思啊？」齊洛又問。

葉澤川剛想回答。餐桌上，卻又起了新動靜。

一直沒有機會出頭的齊父，這下終於端著酒杯站了起來。

「各位，大家都知道，齊洛是我齊恩豪唯一的孩子。是齊家唯一的嫡孫。但是，孩子長大了，就要成家立業。我齊恩豪非常榮幸，齊洛能遇到像澤川這麼懂事識禮的孩子。」說話間，他狠狠剜了一眼剛才對葉澤川出言不遜的幾個親戚。

吃著他齊恩豪手下的福利，卻敢對他兒媳不敬。

這個仇，老子記了。

「所以，我想著和老祖宗共辦一個家宴，請了兩位親家來做客。因為兩位來得匆忙，我們這邊得知消息的也匆忙，還請千萬見諒。這杯酒，我先幹了。「

齊父說罷，將滿杯的酒一飲而盡。繼而傾杯以示，示意真的滴酒不留。

葉父葉母坐在桌前，原本神色都是一直帶笑的。彷彿對於這麼被匆忙請來沒有絲毫不滿。席上也和親友多有交流。

但現在，神色卻都是微變。

他們與齊父對視半晌，又看了看是始終溫和慈目的老佛爺，終於端著酒杯也站了起來。

「本來聽說是齊家的孩子，我們確實有些不放心。但現在見到了阿洛和兩位長輩，我們也非常榮幸，能和齊家喜結這次連理。」二人端起酒杯，「澤川沒有你們說得這麼好，他心高氣傲，也難控心性。往後，都要阿洛多擔待。」

二人把酒，皆是舉頭，一飲而盡。

待三個空杯一起落桌，一股彷彿始終壓抑在正常宴會上的壓抑氣息兀然一散。

真正放鬆與輕快的觥籌聲才響了起來。

葉澤川輕輕握著齊洛的手，心下終於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