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覺得，大概自己這麼一下山，就能讓白等了一天的畢方給活活掐死。

他看向鳳皇，覺得此時鳳皇的心情似乎還算不錯，雖然眉頭未松，但是眼中並沒什麼煩雜的情緒，於是他決定，先試探一番。

「我在海外的時候，聽說羽民國是得了你的庇護，才得以留存至今的？」

鳳皇見他突然轉移了話題，猜想他大概又是無邊際地開始發散思緒，所以也沒多想：「嗯。」

「原來是真的啊，當初你怎麼想的，居然連尾羽都給了出去，就不怕那些羽人忘恩負義，借著你的名頭，狐假虎威？」

鳳皇似乎也回憶了一番，但須臾他便搖頭：「不記得了。」

頓了頓，又道：「那時候我還年輕，大概沒想太多。」

九黎倒是有些難以想像鳳皇口中他「還年輕」的時候，在他印象里，鳳皇就好像一直是現在這副模樣的，脾氣大的很，說話又凶，但這樣的鳳皇，偏又是支撐著整個山海界的脊樑。

他猶猶豫豫地開口：「我在羽民國的時候，遇到個人，他......」

帝江聞言，便知九黎要說些什麼，他伸手按住了九黎的手臂，在九黎看過來地時候，輕輕搖了搖頭。

其實九黎自己也不知道他選擇幫畢方到底是不是對的，但他隱隱只是覺得，鳳皇沒必要這樣隱藏自己。

不管是鳳凰還是朱雀，反正都是神鳥，有什麼區別，何苦給自己帶上個假身份的面具。

更何況這面具不一定是面具，倒像個枷鎖。

就算是要拋棄過去，又何須如此徹底？

九黎完全不能理解。

所以他在對上帝江的眼神之後，反而下定了決心。

如果說他原來還有些猶疑的話，此時便是極為爽快地說出了他醞釀已久的話。

「你認識畢方嗎？」

鳳皇倏然皺緊了眉。

從方才九黎欲言又止，又與帝江二人小動作頻頻之時，他就已經有所猜想，覺著大概是什麼跟他過去有關的事情，但他沒想到，居然是畢方。

不對，他早該想到的，這幾千年來，畢方搞出的大大小小的動靜，他都有所耳聞，一千年前，那小子突然就沒了動靜，也不知是躲去哪裡了，沒想到，如今居然叫九黎給遇上了。

他心頭有些不快，但也知過去太多往事，其實都跟九黎無關，他不該也不能把這股子無名邪火發到九黎身上，所以他只是皺著眉道：「他為了尋我，都打主意到你身上了？」

「他怎麼知道你認識我，你告訴他的？」

鳳皇不悅的反應讓九黎有些心虛，但他並還沒來得及做什麼出賣鳳皇的事，所以他尚還算理直氣壯：「沒有，我這樣一個新時代的年輕妖怪，他哪裡會覺得我跟你有關，不過是因著我旁邊這位。」

說著，拍了拍帝江的肩：「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認定了你們倆認識，你們過去的事情，我又不知道，反正他就這麼惦記著，跟來了此處。」

鳳皇挑了下眉，帝江也面露不悅。

「他跟來了？」

九黎想了想，點了點頭：「就在山下，你見不見？」

鳳皇沉默了許久，久到九黎以為他根本不會給一個明確回答之後，鳳皇突然嘆了口氣。

他從來沒見過鳳皇露出這種三分苦惱，七分無奈地神情。

然後他聽見鳳皇說：「本以為這一千年的安靜是他早已放棄了，卻不想還是如此執著，既如此，叫他來吧，若我一直避而不見，想必他也還是要鬧騰下去。」

對壽命悠長的大妖來說，時間彷彿是靜止的，歲月越長，於他們而言，反而越是痛苦。更遑論畢方，守著「尋找朱雀」這麼一個前途無望的心願，這幾千年，也不知他是怎麼過來的。

九黎點了點頭，他喊了一聲廉彥，讓他下山去傳信。

廉彥的腳程不慢，但畢方到達之快卻還是叫九黎吃了一驚。

廉彥其實並不知道為何要請畢方上山，所以當他下山照著祖宗給的法子喚出畢方之後，只是說了九黎有請。

但畢方一踏進南禺山，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他一直都聽說南禺山上住著一隻實力強大的鳳凰，鳳凰守著整座山海界，叫妖類們的存活不致如當年般混亂，朝不保夕。但這隻鳳凰脾氣很大，不愛見生人，他同為飛禽，對其十分尊重，自然從沒有生出什麼懷疑之心來。

可現下他真正踏入南禺山境內，縈繞整座山的妖氣，忽然叫他感到了不安與慌亂。

這股氣息......確實與當年的鳳凰幾乎一般無二，可是......可是就是有哪裡不一樣。

猛的，畢方忽然無比清醒，他足下生風，近乎瘋狂的朝山上狂奔，連廉彥都被他遠遠甩在了身後。

他喘著氣，停在了大殿門口，忽然又生出恐懼之心來，生怕自己的唯一一點希望再次落空，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朝前邁了幾步，還沒跨過門檻，就聽見屋內傳出一道清冷的聲音。

「來了就進來，畏畏縮縮的成什麼樣子。」

畢方猛然一驚，登時淚流滿面。

但他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然哭泣，他只是往屋內走著，直到走到離鳳皇等人五步遠的地方，然後老實如鵪鶉般停下。

九黎從畢方進門之後，便被畢方的淚水震驚了一番，同時心中疑竇叢生。

若不是畢方的少年模樣實在齣戲，他大概能腦補出好一番恩怨情仇來。

不過眼前的人大概並沒有打算讓他自己胡想，畢方盯著鳳皇流了一會兒淚，就猛地跪下了。

「師父，你果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