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有一隻比格犬，總是在熱氣騰騰的早餐攤旁徘徊不去。

它很臟，背毛幹枯，瘦骨嶙峋，兩隻大耳朵沒精打采地搭著，裡面叮滿了蜱蟲，無時無刻不在剝奪身體里為數不多的血液。

除此之外，它還糟糕地染上了皮膚病，半個屁股的毛都掉光了，刺癢令它時不時就別起後腿蹬上去撓，空氣里白屑亂飛，早餐攤的客人紛紛閃避，老闆娘舉著剪油條的剪子踹它，肥臉一抖一抖的，怒罵道，「滾開，死狗，別擋著我做生意！」

好餓，好疼。

挨了一腳踹，比格犬哀哀地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退回到行道樹後邊，它也很害怕被傷害，可是飢餓像無形的網，網住了它，它哪裡也去不了。

來往的客人那麼多，趁老闆娘忙著打包豆漿沒注意的時候，它迅速瞄準剛掉落在地上的一星半點饅頭渣滓衝過去，貪婪地一舔。

卷進嘴裡的沙礫磨得牙齦出血，但是它還是很滿足，成功後又迅速地躲回了灌木叢里，用渴盼的眼神緊緊盯著枝叢外人們手裡飄著香味的袋子，唾液順著合不攏的牙落下，想著，要是下一次能掉下來一點肉沫該多好呀。

這隻比格犬在這裡賴了五天，不遠處的沈恆就觀察了它五天。

他最近是這家早餐攤的常客，但不是唯一一個覺得這狗可憐的人。

有女學生買了火腿腸給它吃，可這狗警惕得很，一有人靠近就躲進灌木叢里，小孩有同情心卻沒有收入，而權衡利弊的成年人鮮少會對一隻過於醜陋的流浪狗有多大的憐憫。

感嘆一句可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誰會傻到願意為它那一身病的高昂治療費用和算不清的後半生賬單買單呢？花更少的錢買只健康漂亮的狗，它不香嗎？

出神的功夫，828公交來了，沈恆吸著豆漿等大爺大媽們擠擠攘攘上完，最後才悠哉地邁步上去，卡在門口。

在巴士起步的最後一刻，他忍不住偏頭透過密密幢幢的人頭望向路邊，起了霧的玻璃模糊不清，他只看得見灌木叢輕輕顫了顫，大概是那條小丑狗又叼著別人吃剩的東西躲了進去。

沈恆突然在心裡做了個決定，如果下班的時候這狗還在這裡，就收養它吧。

但比格犬顯然不知道有這樣一件好事即將降臨到它頭上，否則它就不會在下午離開，如果能知道，就算寒風吹得它戰戰兢兢，它也一定會堅守在那裡，等一個溫暖的懷抱。

也許是吃了太多饅頭和沙子，它渴得要死，夾著尾巴拚命嗅著空氣中的每一絲味道。

皇天不負有心狗，果真讓它找到了一條骯髒的小巷子，巷子里腐爛發酵刺鼻的氣味在人類聞來根惡臭，但對於它來說，卻代表著生機。

比格的步履難得變得輕快，小尾巴也晃了晃，雖然它丑，但是它只是不起眼的很小一團，小孩子們都上學了，沒有人會閑得來踹它，拿石頭砸它，它得以順利一路尋來，在地堆滿垃圾的牆角里捕獲一個散發著甜味的塑料瓶，它腳掌撲了上去，拚命地舔吮最後一丁點橙汁兒，舌頭在窄小的瓶口左旋右轉。

好甜。

將橙汁一滴不剩的舔完了，比格小小地，滿足地嗥了一聲。

可不久後，「吃飽喝足」的它卻比之前更沒有力氣，蜷縮在垃圾堆里，死氣沉沉地半闔著眼，像一團即將融入此處的新垃圾。

因為小丑狗擅自離開了早餐攤，所以沈恆花了很大功夫才找到它。

華燈初上，他打著電筒在各條巷弄里到處找，身上的警察制服還未來得及換下，只在外面攏了件禦寒的棉服，附近的居民以為他是來辦案的，潮水般圍了過來，興奮地想打聽出了什麼事。

沈恆苦笑，「各位放心，轄區內沒有任何案件發生，我是在找一隻狗。」

「狗？啥狗？」

「我家狗下了崽，警官你要是想要，我給你拿一隻去？」

一通牛頭不對馬嘴的交談後，大爺大媽們最後終於理清楚，眼前這個年輕帥氣的警官是要找一條流浪狗。

這附近街上，流浪狗可多，大耳朵的流浪狗也不算稀罕。

七嘴八舌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沈恆拿著本子將熱心市民們的提供的線索一一記下，告別後，挨個地點去找，最終在寒風裡出了一身熱汗。

每個地方都找過了，不是人家小賣部老闆散養的小泰迪，就是生了窩崽的野花貓，哪有小比格的身影，就在他生出了放棄的念頭，腳尖一拐，準備打道回府時，角落垃圾堆里傳出的一絲微弱的嚶嚀令他停住了腳步。

手電筒筒的光甩過去，一隻髒兮兮的小狗正趴在樂事黃瓜味的薯片袋子上，奄奄一息地哀叫。

「找到你了，小丑狗。」

沈恆看得揪心，蹲下身，小心將凍僵的比格抱進了懷裡，鑽出巷子在路邊打了車，一路往寵物醫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