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湖想至此處，問夙英：「是何人帶你來的？」

夙英很努力地，一字一停，試圖去描繪：「一個，男人，黑衣服，有面具，聲音啞，我認不出。」

李西湖沒聽到想要的答案，心情有幾分郁。

不知怎的，他忽而想起，一百五十年前，他從一片死寂里蘇醒時，看到的那個模糊黑影。

那個復活他的人，和今日救他的人，難道是同一個？

那神秘人到底有何目的？

李西湖心裡越發沉悶了。他不喜歡無端受人恩惠。

幫助他卻又隱瞞身份，那麼，對方想要的回報，恐怕也不簡單。

夙英見李西湖嘴角平平，怕他不愉快，小心地補充：「那個人，讓我說，等到合適，的時機，他會，和您見面，告知您，他的，真實身份。」

越發神秘了。

李西湖蹙眉不語。

洪戰不知緣由，在旁聽得雲里霧裡，他便晃一晃李西湖的胳臂：「爹爹，你們在說誰呀？」

李西湖還未捋好說辭，夙英聽得「爹爹」二字，張圓了眼睛，結巴道：「你……您是，少主？」

夙英初見洪戰，他同青夜那時一樣的想法，以為這少年是尊主收留的孤兒。

……尊主何時有的兒子？

夙英不知道，他也不敢問，只好被動接受事實。

洪戰的興趣被這一聲「少主」吸引去。他挺直腰桿，意氣洋洋：「沒錯，還不快給本少主行禮？」

夙英很給面子，當即單膝跪地，抬手合拳，恭敬認真道：「夙英，見過，少主！」

洪戰笑成一朵花兒，抬手拍拍夙英的頭頂：「嗯，愛卿免禮。」

夙英站起身，比洪戰高出半個手掌。

這反而讓洪戰的興緻越發地高漲，他眸珠一轉，當即謀劃出千百個將夙英當下人使喚的主意。

李西湖抬手撫在洪戰墨發，將他腦袋裡的詭計按回去。李西湖又問夙英：「千機琴在何處？」

夙英一愣，茫然答：「被蘭氏，搶去了。」

蘭氏？

李西湖聞言怔了一剎。那個暗中助他的神秘男，難道是蘭氏的人？

不會。李西湖立即否決了這個猜想。

蘭氏一族全為女子，那位神秘人卻是男子。

而且，自七百年前那場裂天之戰後，蘭氏視他為不共戴天的仇敵，沒可能會幫他。

洪戰見李西湖不語，他便高傲冷哼，一副當家做主的少爺作派，訓斥夙英：「連一把琴都護不住，要你何用？」

夙英弱弱瞧一眼李西湖，隨後將腦袋垂下去，盯著自己局促不安的腳尖，諾諾認罪：「尊主，對不起。是夙英無能，沒有，守護好，千機琴。」

李西湖回神，潦草安慰：「不是你的錯。」

夙英雙眸亮起，身為「叛徒」，尊主願意和他多說一個字他也是開心的。

他努力回想黑袍男告訴他的話，為李西湖提出謀策：「尊主，三天後，蘭氏，在明公祠，舉辦，祭祀大會，您去看看？」

李西湖聞言，冷眸微斂。

樂賓樓位於濟周山腳下，離明公祠很近。祭祀也恰好在三日後。

那位神秘的黑袍男子將李西湖送至此地，像是每一步都替他算好了似的。

李西湖有種被作了牽線木偶的束縛感。

不甚愉悅。

但，千機琴是師父留給他的唯一遺物，必須取回，他只能順著黑袍男子為他安排的路走下去。

夙英見李西湖不反對，伸手指向衣櫃：「尊主，那個人，留的，百衣族的，服飾，我們換裝，一同去。」

百衣族，李西湖見過。

他們一族有種罕見的遺傳病，不能見陽光，否則極易被曬傷。因此他們白天出行時會戴上面罩，身披長袍，將自己遮裹得嚴嚴實實。

李西湖正愁如何避人耳目，聽夙英如此說，他眉頭立時舒展開：「好。」

……

三日後，明公祠。

李西湖三人跟在百衣族人群後，到達明公祠的廣場。

明公祠四周是一片可容納上千人的圓形平地，太陽初升，平地上已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熱鬧如集市。眾人分派扎堆，大多站著，有一些勤快的已盤腿席地而坐，閉目開始修鍊。

李西湖藏於面具之後，身披墨藍繡花長袍，躲在隊伍最末尾。

站定之後，他仔細在人群中搜尋了一番。

沒有看到那抹熟悉的翠青，李西湖緊繃的身體放鬆了些——

這是人族的祭禮嘛。

青夜一個妖族，應該沒興趣到這裡來。

與此同時，在人群另一端，李西湖看不見的地方，一襲黑衣的俊美男子神情懶散地站著，指尖輕輕摩挲手中竹笛。

青夜隱去翠青發色，扮作了尋常人族。

青夜環視一圈，沒有瞧見預料中的紅白衣。他心中有幾許疑慮——

探查到千機琴在蘭氏手中，想必李西湖會來此取回，為何不見人？

忽而，百衣族人群里一處，吸引了青夜的注意。

青夜似乎有一剎，和一雙可疑的冷眸對上視線，對方卻轉瞬滑走了。青夜再望去時，便只剩泱泱無奇的人群，和一張張大同小異的面具。

青夜眯眸，竹笛在掌心一敲，唇角微勾：李西湖，會不會藏在裡面呢？

……

李西湖莫名感到脊背生出一絲寒意。

他下意識抬頭，看一眼天上太陽。盛夏的陽光刺目而熱辣，晃的他睜不開眼。

剛才的冷，只是錯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