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九歸京,俗事莫問(上)
小說: 戰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數:5716 更新時間:2021-04-12 15:58:13
京師重地,繁華無比,商賈往來,絡繹不絕。
然鄭國京師真正讓世人青睞不已的,卻並非其一國大都的地位或精通算計的商人,而是那主街兩側招蜂引蝶的鶯歌燕語。
秦樓楚館遍布主街兩側,鄭國京城可謂是首例,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鄭國國君沉溺於美色,也無怪乎其臣子流連於煙花柳巷了。
按轡徐行,濃重的胭脂味撲鼻而來,在中打了兩個大大的噴嚏,便有晶瑩的光漫上眼眸。
正值日間,街道兩旁頗為冷清,但昨夜搭的檯子卻兀自屹立不倒,檯面上覆著厚厚的霜雪,在中凝睇良久,回憶如畫卷般襲來,過往種種,明晰得如同昨日那般,連那青絲如何隨風飄飛,唇角笑靨何時驟綻都記得分毫不差
濃妝艷抹的胡姬,腳下如陀螺般旋轉,帶起的衣袂飄然若天邊霞雲,那堪堪露出的眼眸,顧盼生輝,直欲將人的三魂七魄勾將出去;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藝妓,朱唇輕啟,或低聲吟哦,或慷慨高歌,似將世間所有繁華煙雲鬱結於心,自那朱唇娓娓道來,連著波光瀲灧幽幽怨怨的雙瞳,都惹人生憐。
八年前的綺華閣,亦是夜夜笙歌,只因他喜愛聽曲,太子便仗義地請了京師四大班子,六大名妓,輪番彈唱。
允浩並非奢靡之人,甚至曾直言勸誡皇上莫要玩物喪志,當然,那番勸誡,乃是在皇上立儲君之前,也因了那一句童言,允浩才深得龍心,即使金妃案一事波及到他母妃錦陽貴妃,皇上也並未生出廢太子之心,甚至頂著朝臣的壓力,力保允浩太子之位。
可是,這樣的太子卻為了他一時興起而大費周章,甚至聘請江湖名匠做宮廷樂教,導致心懷不軌之徒趁機渾水摸魚,差點釀成慘禍。
如今,那承載了他多年歡愉的紫竹林,還存在麼?
那片片竹葉間,是否還飄著當年懵懂孩童偷烤臘腸的香味,是否還存著他同太子雙雙依偎時的餘溫,是否還回蕩著他們的玩鬧與嬉笑……
拐過主街,入了東區,這一片乃是商業集中地,綢緞莊,打鐵鋪,珠寶行,茶樓酒肆應有盡有,同主街只一個轉角的距離,卻彷彿被生生隔絕成了兩片天地。
金宅便處在東街的盡頭,對面是一家鏢局,右邊立著家飯莊。
八年風雨,金府依然恢宏若斯,想必有天是費了番心神打理的吧。
「敢問閣下,可是金家九公子麼?」
眼前一古稀老者蹣跚而來,在中略一思索,應道:「看來有天對我家舊宅還是十分上心的,老人家是有天請的管家吧?」
「朴公子臨行前吩咐老奴要好生照看著,說金公子不日便將搬回金宅,以前便聽說,金九公子貌賽潘安,老奴還一直想著,什麼樣的人才能夠同那美男子相較,今日見了金公子本尊,才知道傳言非虛,金公子何止賽過潘安,即使是神仙下凡,也敵不過公子半分吶!」老人家紅光滿面,言語間煞是激動,末了,卻見在中仍牽著馬匹,訕訕一笑,牽過馬匹,招呼在中入了門。
大門一闔,兩人對視一眼,朗聲大笑,那老人家佝僂的背瞬間挺直,面目的溝壑雖仍在,但那伸出的一雙手卻只是微微積了些薄繭,並未顯出任何老態。
「八年未見,在下真該要對九少爺刮目相看了!」「老者」道。
「誰曾想,御前帶刀侍衛展大人,居然會屈尊做我金府一小小的管家呢?」在中說罷,伸手捋了捋眼前男人下頜上沾著的白須。
原來,這守門的老者,並非有天請的什麼管家,而是皇帝御前雙侍衛之中的右護衛——展揚。
距金氏一脈流放期滿尚有一月,金家周圍便已多出許多生面孔,明著是往來商戶,實際上不過是慕容同葉家派來監視的走狗,朴家同金家向來交好,當年金妃案發生後,為了不連累朴家,金家更是扛下了所有罪名,金府一空,不少人覬覦那所大宅,只因江湖上人皆言,金府乃是龍脈所在,得金宅者,終能主宰沉浮,而如今地契被朴家購得,金氏一脈即將返京一說,自然大盛,至於龍脈一事,更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
只是現今朝廷上成鼎足之勢的三方都明白,這一訊息,不過是慕容同葉家欲將金氏一脈逐出京城的伎倆,金家一直對太子忠心耿耿,且金家三朝為官,祖上更是鄭國開國元勛,連皇上都對其敬上三分,金妃同番邦太子通姦,這般大逆不道的罪名,皇帝顧全金家祖上功勞,也只判了個全族流放而已。只是慕容和葉家好不容易利用金妃案將金氏這棵大樹連根拔起,又怎能允許其再次滋長,而金府,作為金家根基所在,若是被人搶佔,金家人以戴罪之身返京的可能性更會大大減小。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金家地契會落在朴有天手中,是以,自有天得到金家地契起,慕容同葉家便一直留意著遠在梧州的金氏一脈,同時派人嚴密監視金府動向,若金家人突然返京,便在皇上得到消息之前,將金家上下殺個雞犬不留,以免各自大計因金家介入而腰斬。
朝野之中都道皇帝荒淫無道,怎知那昏庸的表象下,藏著的卻是一顆憂國憂民的寬厚仁心,為了鄭氏江山不落入他人之手,他甘願忍受一切詬罵,只將所有的希望寄於允浩一身,所以,允浩是他唯一的籌碼,若允浩輸了,鄭氏江山易主便將成為無法改變的事實,而他,作為末代君王,定會被載入史冊,蒙受後人唾棄。
瓊樓玉宇,唯恐獨上高樓。
古來君王雄心,幾人能懂?
二人且行且語,穿過迴廊時,在中問道:「密道掘好了麼?」
展揚道:「一年前就完工了,密道以皇宮和金府為核心,連通皇陵及周圍幾大城鎮,皇上已經命匠師繪製出地圖,若金公子還有那分精力,今晚便可自地道入皇宮,皇上等您等了八年了!」
沉吟良久,在中方道:「皇上可好?」
「多年舊疾,皇宮裡儘是些庸醫,若非金公子您時不時地差人送些藥丸過來,萬歲爺怕是早已死在龍塌之上,近日宰相又送給萬歲爺五名來自西番的舞娘,那五名女子媚功甚佳,萬歲爺夜間行事早已力不從心,若沒那些藥撐著,根本敵不過幾個女子的輪番引誘。」
「皇上就沒想過除掉那五名舞娘麼?」
「想過,可是除掉五個,還會有五個,而要降低慕容同葉家的戒心,萬歲爺不得不夜夜同那五名女子行雲雨之事……如今,已是強弩之末……」
在中看著展揚愁眉不展的模樣,心下亦是無比沉重,腦中忽然閃過一計,在中拊掌道:「今夜皇上就寢前,先讓太監們將五名女子送入華陽宮,點上銷魂香。」
「九爺,這……怕是不行吧,萬歲爺身體已經……您還讓點銷魂香?」展揚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淺笑若風的少年,只疑心這金九少莫不是在開玩笑,怎的……
「誰說是讓皇上享用來著,我想……展侍衛同您那位龍兄弟也許久沒碰過女人了罷,宮中禁慾的日子過久了,偶爾開開葷,倒也無可厚非。」
「什……什麼?金公子,您開什麼玩笑,萬歲爺的女人怎是我這等粗人可以碰得的,我還想這日後娶妻生子,可不想那麼早便被萬歲爺一狠心給斷了命根子!」
在中好笑地拿下展揚緊緊護住他老二的雙手,說道:「放心,你們哥兒倆這是為皇上他老人家分憂,他嘉獎你們尚且不及,怎麼會怪罪於你呢,何況,今晚我同皇上有要事相商,所以,這忙,您和龍護衛是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如果你們倆敢拒絕的話,就等著這輩子斷子絕孫好了。」
對著在中陰測測的笑,展揚只覺毛骨悚然,恍然間,眼前竟浮現出太子滿腹陰謀時的臉,貌似與這表情同出一轍,一個寒顫,展揚摸了摸自己的頸子,還好,這腦袋還穩穩地長在自己脖子上,心下嘆道:忍一時之痛,換一生性福,拼了!
「對了,我讓皇上幫忙營造輪椅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在中忽道。
「金公子的吩咐,皇上他老人家當然是放在心尖兒上不敢忘的,輪椅已經搬您書房中了,不過公子,我瞧著您這四肢健全的,要輪椅何用?」
「那你整日居於宮中,也沒法行那檔子事兒,要老二何用,切了吧!」
展揚被在中一句搶白鬧得面色漲紅,再不敢問東問西,眼前的少年,再也不是當初金府那個輕易落淚的孩子了,展揚一瞬間竟有些懷念八年前淚沾滿襟,嚎啕大哭的在中,現在的在中不是不好,只是有一股子無法言語的氣息,讓他沒來由地心頭髮酸。
喧囂聲自門扉處傳來,兩人對視一眼,在中道:「你猜,門口的,是哪家的人?」
「很簡單,兩家的人。」展揚道,「只有慕容家的家丁碰上葉家的小廝,才能有這聲勢震天的效果!」
「我倒認為,這樣的戲有些看頭,八年未見狗咬狗的壯觀場面,今日陡然再遇,仍覺得精彩絕倫吶!」
「這些人莫不是屬狗的麼,金公子您前腳進府門,他們後腳便到了,您要不要先行迴避,待我去打發了他們。」
「那倒不必,你且去天香樓給我尋兩位姑娘來便是。」
「姑……姑娘?」展揚一瞬間大了舌頭。
「酒足飯飽,當思淫慾,待我用過飯後,希望能見到姑娘們窈窕的身影,還不去辦!」
聽在中一聲大喝,展揚忙佝僂著身子腳步踉蹌地出門,往天香樓拍門去。
外頭吵鬧一陣後,喧囂聲逐漸平息,而後,便是此起彼伏的叩門聲,想來是那兩家人嘴上功夫耍夠了,改行耍耍手上功夫,他們愛耍便讓他們耍去吧,先祭祭五臟廟,等他們演得差不多了再來理會,正所謂敵進我退,敵退我進,敵疲我打,用在對付這些狗腿子身上,倒也正好。
行於迴廊,在中不禁心生感慨,當年人丁興旺的金府,現卻只餘下寥寥幾名家僕,空蕩盪的院子中,連冬蟲的嘶鳴聲都沒有,清冷之意湧上心頭,在中緊了緊身上的衣衫,熟門熟路地步入飯廳。
金家以前存著的古玩玉器早已收繳國庫,金府被封七年後,皇上才下旨撤去封條,由民間商人收購,現在府中零星的點綴,興許都是有天布置的,連那雕欄院牆,都已被重新刷過一遍,只是不知道,內部陳設是否已經面目全非。
獨自一人面對著半丈長的八仙桌,儘管菜式繁多,香氣繚繞,在中也無半點胃口,招呼著戰戰兢兢的僕人落座,好歹找回了點兒八年前一家人團團圍坐的熱鬧感覺,這才心下稍定,扒了幾口飯。
此時,門外叫門聲已呈頹勢,然仍不時有人上前叫鬧,在中也不理會,差人煮了壺竹葉青,炒了盤土豆米,坐在院中的石台上,等著展揚帶美人歸來。
一杯薄酒下肚,熱氣從臟腑中蔓延至全身,吐納三番,疏通疏通僵硬的筋骨,想找個酒友,卻發現周圍除了僕役外別無他人,心下只怨展揚辦事速度太慢,思索著,莫不是現在日子太安定了,把那敏捷的男人腦子給磨鈍了。
正想著曹操,這廂展揚已經衝破門口慕容同葉家的封鎖,帶著兩個姑娘入了院中。
「你們都下去吧。」在中揮手,遣退了下人。
「金公子,這兩位乃是天香樓的頭牌,白衣的這位是如詩姑娘,紅衣的這位是如畫姑娘。」展揚介紹道,「這位,便是金九公子。」
「有天公子老在我們面前吹噓他九哥怎麼怎麼好,咱姐妹還當他只是說笑,畢竟朴公子那皮相,在咱京師也是鼎鼎有名的了,今兒個見了九哥真面目,咱姐妹才發現,朴公子他呀,就一不諳世事的小小少年,真要說到男子漢麼,還得要九哥這樣沉穩的男子,方能擔得起那三字。」如詩吟吟笑道。
青樓女子,對於阿諛奉承自有一套,在中指了指身旁的位子,示意二人坐在左右,馥郁馨香撲入鼻中,展揚自覺地把著酒壺,為三人溫酒,忙得不亦樂乎。
「你先去把外面哄鬧的人請進來吧,老圍在金家外面,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我們金家見不得人,你讓廚房蒸兩屜包子,他們有那膽量,就分給他們解解飢,若沒那膽子,就扔出去喂狗,就讓他們餓著等。」冷著臉說出一番話,待展揚離開後,在中轉向如詩如畫時,又換上了淡淡的笑,「不知兩位美人,棋藝如何?」
「九哥,您這話怎麼問的,咱姐兒倆一個如詩,一個如畫,您卻偏要考咱棋藝,莫不是存心讓我們姐妹出醜麼?」如詩嗔道。
「我看,你們姐妹四個都被有天那小子給帶壞了,以前腿腳勤快的小丫頭,如今都成了嬌生慣養的大小姐,別的不會,盡會諂笑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跟太子說說,不送你們出宮,直接送去洗衣房練練腿腳也不錯。」在中將空酒杯置於桌上,示意如畫斟酒。
「九哥,好歹我們四個也陪伴您那麼多年,而且還是有天公子天香樓的招牌,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怎麼能讓我們如花似玉的四個女子去做那粗重活兒呢?」如詩舒展著纖纖玉手,白生生的指節讓人眼前一亮,可是,在中卻恍若未見般,執起杯盞,說道:「你想嘗嘗指節碎裂的滋味麼?」
嗖的一聲,如詩五指立馬縮回衣袖中,吐吐舌頭,笑道:「九哥您不是說真的吧?」
「真亦假時假亦真,你說呢?」在中不答反問。
「九哥,您在鬼谷八年,都學什麼了?聽朴公子說,景國那個軒轅羿對您有那意思,您有沒有和他……」如畫放下酒壺,急急地捂住了如詩的唇。
「九哥,如詩她昨晚喝多了,您別見怪。」說罷,橫了如詩一眼,如詩一見在中冰冷的眼神,直嚇得花容失色。
「九哥……您不會……」
「有天還跟你們說了些什麼,趁著我現在醉了,記憶力不好,都說出來聽聽吧,省的我酒醒了不想再聽的時候,你們不小心說錯話生出什麼事端來。」在中神情冷冽,聲音卻已柔了三分,畢竟相交多年,若真是鬧僵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朴公子,他還說……」如詩向如畫遞了個眼色,後者忙道:「朴公子只說,九哥在鬼谷中呆了八年,技藝精進不少,深受師父寵愛,而且重情重義,說……」
「夠了!」
手中杯盞炸裂。
「我要聽實話!」
從未見過在中這番模樣,如詩如畫心下叫苦,卻誰也不敢先行開口,場面霎時尷尬無比。
「難以啟齒麼?」在中捏住如詩下頜,定定地看了約莫半刻,直到淚珠兒沿著如詩那白若凝脂的面頰滾落下來,才緩緩鬆了手,「從今日起,每日練功兩個時辰,不得懈怠!」
溫柔地拭去如詩面上的淚,在中道:「有些事,一旦出口,便是禍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你們在天香樓這麼多年,應該是懂得這個道理的,想當年,琴棋書畫四個小丫頭,可是眾人眼中知書達理又倔強堅強的小姑娘,怎麼現在輕易便流淚了呢?」
「九哥。」如詩哽咽道,「無論如何,您都是我們的九哥,您所選擇的,我們無條件追隨到底!」
「傻丫頭。」在中拂去衣襟上濺上的碎瓷,接過如畫呈上來的酒杯,一飲而盡,「這杯酒,就當九哥給如詩妹妹賠罪了,等下面對慕容和葉家人時,可不要露餡兒咯。」
「金公子,瞧您這話說的,奴家連心都是您的了,還會在意這身子麼。」如詩如畫雙雙挽上在中胳膊,這一口吳儂軟語,驚得在中一顆土豆米差點嗆進喉嚨,但瞧著遠遠走來的一眾人,又不能避諱,只得伸手攬了兩姐妹,旁若無人地調笑狎戲。
頭一回見天香樓兩大頭牌同時陪客,眾人艷羨之餘,又不得不盡職地詢問在中相關事宜,只是這你一言我一語,難免夾槍帶棒,不等在中開口,兩家的小廝竟已大打出手,展揚在一旁看得樂呵,而在中三人該吃吃,該喝喝,權當眼前這些人是唱戲的,嬉笑間不時指手畫腳地點評一番,待雙方偃旗息鼓,三人也喝了個七七八八。
展揚將僕役送上來的兩屜包子分給那些個拉扯著嗓門兒狂吼的小廝,眾人手上捧著包子,如同捧著個燙手山芋般,丟也不是,吃也不是,面面相覷,霎時可笑。
「諸位也看見了,我們公子同如詩如畫兩位姑娘品酒賞雪,已經醉的不省人事,若各位有何要事,明日請早,老奴年老體衰,恕不遠送。」
有兩人還待上前詢問,卻被展揚一手一個,嗖的一聲丟出老遠,噗噗兩聲響後,只剩慘叫連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