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清風坪下浴血,刀光劍影斷魂(五)
小說: 戰神 作者:九少醉臣 字數:4360 更新時間:2021-04-12 15:58:20
「你無心於高官厚祿,為何獨獨對我關懷備至?你並非好事之人,為何單單對金家家書感興趣?」在中亦笑,不辨意味地笑,「哥,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是我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允浩不在,他的江山,我得好好給他守著,你長途奔波,先休息休息。」
「小九!」男子沉默,似是心中千結纏繞,呼吸紊亂,許久,才平定心緒,道,「不要告訴千葉蝶我的身份。」
在中頓足,卻未回頭,門開了又闔,只餘四下寂然。
北城城頭,在中站在千軍萬馬之前,指揮若定。
城下,滾落的巨石橫在護城河中,濺起的水瀑猶然在目。
熊熊火焰下,刺目的盾牆泛著強烈的冷光,映著燭火,異常刺目。
盾牌後,箭已在弦,只待軍號起,便以雲梯攻城。
「金,在,中?」洛影望著城樓上那一襲孱弱的白影,語含輕蔑,「病貓一隻,還敢在疆場上撒野?」
在中倚著半丈紅纓槍,巧妙地應道:「鸚鵡能言,不過飛鳥,猩猩能言,不過禽獸!」
此話,一來,影射之前洛影曾以鸚鵡挑釁,落得大敗之事,二來,諷刺洛影,不過是徒具空名,實際上不堪一擊。
「死了皇帝還能這麼囂張,看來,金將軍早有黃袍加身的意思,倒不如咱互惠互利,你助我踏平鄭國,我助你奪得皇位,如何?」
在中捂著唇,避過對方口中允浩已死一說,嗤嗤嬉道:「洛將軍這是在欺侮在下無知麼?連家國都被你踏平了,又哪裡有什麼皇位給在下?」
謊言被拆穿,洛影也不惱,只老神在在地摩挲著手中的九頭鬼馬刀:「起碼,你還能留著一條命,總比死無全屍來得強。」
「奉勸洛將軍一句,口臭就不要吃太多大蒜,否則味道會更重的。」在中避之唯恐不及地揮揮手,似是試圖揮散空氣中不善的味道。
「金將軍,不錯!」洛影揚手,九頭鬼馬刀高豎半空,刀身上烙刻的骷髏頭映著火光,折射出暴戾的銀芒。
刀身落,雲梯起,戰鼓擂,號角響。
金槍高架,雨幕驟斷;寒風肆虐,火舌亂竄;箭矢已就,鼓聲如雷;鐵甲錚錚,殺氣盈天。
一令下,令出如山,一聲喝,震天動地,一旗動,帆如飛鷹:
城下兵馬陣勢忽變,盾牌驟然四散而開,雲梯斜搭,雲梯末端恰好橫在距城牆邊緣半丈處,使得城上守兵弓弩無處著力,欲掀雲梯,卻伸手難及。
「金將軍,油已沸,是否動手?」
「沸油?」在中掀眉,「誰讓你們準備的?」
「稟將軍,是趙將軍命末將等人準備的,稱以沸油澆下,再輔以烈火,便可阻敵攻勢,至於那些病羊,還是留著給弟兄們打打牙祭為妙。」
「撤出鍋爐下的薪柴,好油該是用在菜里的,不是該用在這群廢物身上的,病羊傷身,剛好可以用來對付畜生。」在中忽的抬手,扯掉城上布幡,手腕一抖,擰成一股長繩,布幔輕輕滑下城牆,似是軟若無骨,然雲梯凡觸及布帛處,均轟然碎裂。
青煙掌斷幕碎魂,輕如飄絮,卻後勁十足,霸道無比,一掌既出,掌力便如海上波濤,翻湧不絕。
只可惜,這世間絕頂功夫,此刻在中使來,卻已是力不從心,掌力到一半時,驟然斷絕,踉蹌著後退兩步,喉間湧上一股腥甜,在中掌心一握,斂心靜神,俯瞰護城河東飄來的幾點瑩碧,下令道:「下繩索,放病羊!」
城上將士雖不明所以,然金家九少智計超群,自無須懷疑,因此,在中一聲令下,早已嚴陣以待的兵士頓時精神抖擻,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繩索系著籮筐,內置病羊,拋入景國大軍中。
城樓下,群狼順水,遇巨石,紛紛爬上岸去,嗅著病羊的味道,一剎那,所有的狼眼中凶光畢露,成群結隊地沖入景國大軍中,往病羊飛撲而去,這亂沖亂撞之間,景國軍頓時陣腳大亂,雲梯被狼身撞到,慘叫聲響作一片。
一時間,狼撲羊,人斬狼,狼撕裂奔馬,長槍穿入狼腹,景軍尚未攀上城門,已被狼群衝擊得潰不成軍。
洛影憤恨地看著城樓上那一襲白衣,突然引頸,長喝三聲,喝聲畢,一隻通體雪白的狼突然騰起前肢,對著天際蕭蕭飛雨,三聲長嗥,一人一狼於千軍萬馬中旁若無人地呼喚應和,在中側耳傾聽,秀眉輕顰,突地搶過一張長弓,拉弓搭箭,咻咻三聲,三支冷箭,二射洛影,一打白狼。
箭矢一離弦,在中忽見那洛影回頭,眼中分明含著戲謔及挑釁的笑,腦中精光一閃,在中驟然騰空而起,凌空欲追回飛出的箭矢,然雙腿甫離城牆,忽聽三聲清嘯。
清嘯聲一響,四下驟然亮如白晝,光閃過,百餘銅鏡乍起,光經銅鏡折射,亂華千束,穿透千絲細雨,倏忽射入半空。
在中只覺眼前一花,似有千萬利劍鑽入瞳孔,厲芒逼得他睜不開眼,便在他閉目的瞬間,流矢忽如索命符咒,裹入光陣,蔽住在中周身,迫得他騰躍閃避,手中劍舞成一張劍網,箭矢至此,皆為劍網所阻,在中緊咬下唇,卻再也無暇顧及刺向白狼的小箭。
耳際箭矢颯颯,在中緊閉著雙瞳,仍覺雙目生疼,手中劍轉,袖袍揮成一道風牆,兩日不眠不休,加之悲喜過度,丹田漸空,後力一斷——
「九少!」
耳邊幾聲呼喚,在中雙肩忽然搭上幾雙手,身子一輕,待腦中重複清明時,雙腳已踏上城樓。
「九少,您沒事吧?」
在中輕搖頭,略過眾將士擔憂的臉,看著那高頭大馬上張狂的男子,那人刀削般的臉上寫著四個字:正中下懷,而那張厚薄適度的唇,正輕輕地做著口型,雖隔著雨幕,但在中卻看得分明:你中計了。
不錯,早在箭矢飛向白狼的時候,在中已經發現,自己做了個極其錯誤的決定,那白狼,顯然是群狼之首,在中這一箭下去,便是同群狼為敵,然而,察覺過來時,已經補救不及,加上景軍從中阻撓,在中尚未抓住箭羽,那箭頭已經直直插入白狼前爪。
羽箭止,狼負傷慘呼,群狼動作驟凝,群狼停頓的瞬間,景國鳴金聲忽起,萬千兵馬掉頭,片刻之間,城樓下,已只餘下片片殘骸。
羊死,狼逃,千點瑩碧,兔起鶻落之間,已經隱入城郊叢林,唯一昭示著這場慘戰的,便是那和著腥味的風,令人作嘔。
在中扶著欄桿,極力安撫著不適的胃,贅痛感自小腹蔓延至四肢百骸,為免軍心動亂,他硬是咬緊下唇,垂下眼瞼,掩埋一切跡象。
「金將軍,可否請問,您這戰術是從何處看來的,卑職自認為遍閱兵書,卻也未見有這種打法,還請將軍指點一二。」趙將軍自瞠目結舌中清醒,跪地恭敬地說道。
抿唇,在中亮出個淺淡的笑顏:「我特意讓將士們將群狼引到城下,又借著軍中那位無名先生的秘藥,令群狼饑渴難耐,卻又渾身乏力,是以,群狼紛紛躍入護城河中飲水止渴,卻無力再上岸,只能順水而下,而在他們落水之後,我讓你們放下的藥包中,實際上藏有振魂散,所以,在他們遇上石塊之時,體力已恢復七七八八,不過,幹渴之感雖被河水消去,然飢餓感卻愈發明顯,而那群病羊,正是促動它們打亂景軍陣勢的良藥。」
「卑職還是不懂,為何將軍要求一定要用病羊,健康的羊,不是跑得更快些麼?」趙姓將軍仍睜著銅鈴大眼,一副求知慾旺盛的模樣。
「蒼狼國的牧民為何能同狼和睦相處?」在中不答反問。
趙將軍抓耳撓腮,苦思半晌,才頹然道:「卑職不知。」
「如果你是牧民,在什麼情況下,會甘心自己的羊被狼吃掉?」
趙將軍敲著腦袋想了片刻,幡然醒悟道:「羊病了的時候,為免疫情傳染,所以,牧民通常將病羊丟給狼解決,既能同狼搞好關係,使健康的羊脫離狼口,又能防止疫情蔓延。」
「中。」在中補充道,「蒼狼國牧民同狼之間,病羊飼狼,狼守衛羊,百年來形成的默契,非一朝一日能改,倘若我們放健全的羊下去,狼絕不會貿然下口,因此,我才以病羊做餌。」
「將軍妙算,真乃神人也!」趙將軍佩服不已。
「妙算?」在中苦澀地舔舔幹裂的唇,「真是妙算的話,就不會失招了。」
「無論如何,此次能夠擊退景國大軍,將軍辛苦了,卑職見您身子微恙,是否需要請林御醫來給您瞧瞧?」
「不必了,你們且收拾下城樓,布好防禦工事,我先去城東看看,快天明了,將士們,也該回來了!」在中緩緩轉身,映著晨曦的光,那平素活泉似的眸,此刻卻布滿血絲,眼窩微陷,顯得疲憊不堪。
便在他轉身之際,城樓下嘈雜聲忽起,急促的腳步聲傳入耳際,在中動唇,久未沾米水的喉,聲音早已喑啞:「何事喧嘩!」
嘩音尚含在嘴裡,那疲憊的眼睛在看到擔架上的男子時驟然恢復清明,鼻頭一酸,兩行清淚順著慘白的臉頰滑下,繼而,眼角下彎,露出一抹舒心的微笑,淺淺的,如同水鏡上掠過的一枚輕羽,卻不濃不淡,剛好落入那人的眼中。
「九哥,我把皇上給您帶回來了。」領頭的昌珉臉上布滿血痕,言語中卻難掩欣喜以及星星點點的哀愁,畢竟新皇此刻傷情不容樂觀,若是他有個萬一……昌珉不敢想像。
擔架上遍體鱗傷的男人,傷口因長時間浸泡甚至泛著蒼白的褶皺,許是長時間未動,臉部肌肉顯得有些僵硬,身負重傷更使得他連動個指頭,都覺沉若千鈞,他噏動著唇,卻無力發出任何聲音,儘管如此,他仍是最大限度地張開嘴,帶著柔軟,歉意和敬重的笑,對著白衣若神只的在中,傳達他心頭最深沉的愛戀與信賴。
我——回——來——了。
此事無聲勝有聲,在中凝噎,心中的擔憂一瞬間盡數化作綿綿情意,瞧著那用盡最後一絲力道強撐著不暈厥,只為著親口向他報平安的男子,蒼白的指節撫著男子那顯然已經過細心打理的發,柔聲道:「我知道,你睡吧,我在。」
男子無聲地撩起唇角,已被清洗幹凈卻仍難掩疲乏的臉上泛著寧謐的笑,頭一低,沉眠過去。
「快將皇上抬入府衙,宣林御醫診治!」在中側頭,輕聲囑咐道,「此事不得讓城中百姓知曉,派人十二個時辰嚴密守護,皇上要少了一根汗毛,提頭來見!」
昌珉擔心地看著白衣飄飛的孱弱少年,方才他明明瞧見那單薄的身子晃了一晃,可就在他伸出手去欲攙扶在中時,那身影卻只顫了顫,又恢復到往日的光彩,彷彿剛才的柔弱只是浮華雲煙,只是他累極而產生的幻覺。
「說說吧。」在中臨風立於城頭,愜意地沐浴著飄揚的雨絲。
昌珉自是了解在中所言何意,遂道:「我們發現大哥時,他躲在清風嶺的一條河中,僅以一支蘆管支出河面呼吸,而那時,距他逃出清風坪,已經過了五個時辰。」
「他那時候,戰甲已經全毀,蘆管已經戳破了他的口腔,可是,他還是堅持著要來見你,還讓我們先給他收拾收拾,免得太狼狽。」昌珉說到此處,也不知是該佩服,還是該心疼,一國之君,強忍疼痛,只為不在摯愛面前太過難堪,簡直讓見者落淚,聞者心酸,「據我們從蒼狼那邊得到的消息,大哥這次可謂是九死一生。」
昌珉頓了頓,望著天際雨幕:「就在景國騎兵即將踏上大哥胸口的一瞬,眾將士們傾盡最後一口氣,合力將大哥托入了深山,而大哥為了不辜負眾將士的期待,為了不讓你空等,他硬頂著滿身傷痕,在水裡泡了接近一夜。不過還好,流水的沖刷總算是讓大哥避過了那群狼的搜尋,而那七十精騎,無一倖免遇難。」
……
昌珉仍低低地述說,沉沉的音色中間或夾雜著鼻音,而在中靜靜地聽著,也不插話,不驚不怒,只那秀眉忽卷忽舒,昭示著他心裡的風雲變幻。
話到結尾,在中坦然開口,卻道:「我餓了,吩咐廚房做飯,多做點。讓林御醫一會兒到我屋來一趟,我先回去換身幹衣服。」
「九哥,你——」
在中只回眸一笑:「我希望他醒來第一眼能夠看到一個精神奕奕的我,所以,我要照顧好自己,只有我活得好好的,才有能力在他休養時,照顧好他的江山!」
天邊本無太陽,然在中這自信的笑,卻讓昌珉彷彿看到了最為炫目的陽光,令他不自覺地也生出誓死捍衛睢城的心情,這一刻,睢城在他心裡,不止是家鄉,更是一個國家的命脈與屏障。
無國,何來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