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離去之後，林秋提出要在我家暫住幾天照顧我，被我謝絕了。鄭一奇剛開始以為我在逞強，後來看我能吃能睡能跑，好像沒什麼問題，就沒再堅持。

胡靈終於不再等我，和單位一個小男生談起了戀愛，每天膩膩歪歪的，辦公室的人雞皮疙瘩都掉一地了。有時候下班了之後，會和林秋他們去吃個飯，鄭一奇現在是老婆奴，我太受不了這倆人了。

每個人都很好，我也覺得我還不錯。白天我會去照顧滕彬，晚上自己回家。後來我實在受不了，想把滕彬帶回家來和我在一起，又怕自己照顧不好他。

每個只有一個人的夜晚，我總是半夜驚醒，我總是在夢裡看到那天凱文女朋友站在馬路邊，一臉蒼白地看著手裡的畫，然後車疾馳而來，世界血紅一片，然後我就會從夢裡驚醒。

我經常給凱文發郵件，但是他從來沒回過我。

慢慢的，我覺得我幾乎要習慣這樣的日子了。有時候，我會把自己關在家裡躺上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也不睡，就靜靜地躺著，只看著熟睡不起的滕彬，更會讓我覺得自己要發瘋，但是我又沒辦法不去看他。但是在林秋他們面前，我表現得很好很堅強，只有我自己能聽得到自己內心中吶喊的聲音。

我覺得我幾乎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每天都積極健康地活著，另外一個已經脆弱得幾乎崩潰。

我自認為從來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只是我已經討厭那樣無恥地去汲取大家的關心和愛護了。凱文的悲劇，我不想再有一次，不想。

可是晚上的時候，真的冷，真的害怕啊……

無數次從噩夢中醒來的夜晚，真的可以習麻木並習慣嗎？

在我覺得自己要垮掉的時候，滕彬醒了。

一個下雨的夜晚，我一個人在家覺得好冷，就跑到了醫院去陪滕彬待著。看著看著他，我就開始哭，哭累了就睡了。

當我再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身上蓋著一件外套，而面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牛奶。我茫然地抬起頭，衣衫從我肩膀滑落，落地時發出輕微的聲響。我剛要俯身去撿，卻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兒。於是我慢慢地轉過頭，發現滕彬虛弱地靠在病床上。

「袁東斌，你醒了啊，睡得還好嗎？」

「啊！」我叫了一聲，我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他也看著我，然後他艱難地伸出雙手。

「我實在抬不動手，勞駕靠過來點行嗎？」他對我說。

我嗚咽了一聲，撲進了他的懷裡。

「袁東斌，我回來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他抱著我，這麼跟我說，然後我抱著他放聲大哭起來。

「你記住，我跟你許諾過的，不管遇到什麼事，我總會回到你身邊。」他這樣對我說，這話語甜蜜蠱惑，是最美的情話，但是我笑不出來。

「我這不是怕你掛了嗎？你是人是鬼啊？」我抓著他的領子嚎啕大哭。

滕彬醒來的驚喜把生者逝去的悲痛沖淡，但是一會兒大驚一會兒大喜，簡直太考驗人的承受力了。我在這大起大落的情緒中病倒了。滕彬睡得太久，需要很長時間的康復訓練，於是我倆商量了一下，一起住院了。每天護士都能看到兩個穿著病號服的傢伙神情詭異地湊在一起，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不用懷疑了，那就是我倆。我倆住一個雙人病房，晚上我還老跑到他床上去睡，最後為了讓滕彬感覺到他家媳婦是很會過日子的，我羞答答地表示我們可以只要一張病床。

「別說醫生不答應，我也沒法答應……」滕彬很直接地拒絕了我。

「為什麼？！」我不樂意。

「我腿腳不靈便……老被踢下去，等我腿好點的，你以為還能在床上睡到天亮？」滕彬說完就開始大笑，我氣得撲上去直掐他。

滕彬醒來後不久，他的父親來到醫院看他，當時我倆正在打撲克，貼一臉白條的人是滕彬。其實每次還是我輸，但是我還是連撒嬌帶耍賴地全貼他臉上了。

滕彬他爸門口看了半天愣是沒找到他的兒子，差點就走了，直到我回頭看見他尖叫了一聲。滕彬撩起一臉白條看見了他爸。

「爸。」滕彬叫了一聲，他爸哭著轉頭就跑啊，我整個人都懵了，這畫風不是應該是言情小說嗎？他爸哭著跑了這是啥節奏。

之後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只是滕彬跟他父親在樓下談了很久很久，我坐在病房裡看著他爸扶著他慢慢地在下面走，陽光下那個中年男人的頭髮已經斑白，他看著自己虛弱的兒子，一臉的心疼和愧疚，和之前那個凶神惡煞的父親判若兩人。

他父親始終沒有跟我說一句話，而且根本不敢看我，在他走的時候滕彬攬過我的肩膀跟他父親說。

「爸，這是我的愛人，以後我會一輩子跟他在一起。」

他父親張開嘴想說什麼的時候，滕彬又說：「我這麼說不是想徵求你的同意，你知道的。」

然後他父親閉嘴了，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滕彬給了他的父親一個擁抱，他父親離去之後，他回到病床上看書，我看著他平靜的臉，忍不住問他，難道不恨嗎？

「我答應過我的母親，我會一生愛著他。」滕彬說道，然後把我攬進他的懷裡，親昵地揉揉我的頭髮。

「那還打撲克嗎？」

「……不打了……你貼白條都用口水貼……好噁心好麼……」

「你是嫌棄我臟嗎……」嚶嚶嚶好傷心。明明啃人家嘴的時候那麼來勁。

我倆墨跡了好久才出院，直到我大哥打電話來吼了我一頓，我倆才拎著小包袱，委委屈屈地離開了醫院，主要在裡頭玩得太嗨了，捨不得走了（作者：這啥愛好這是……）

走的時候病房的醫生護士集體排隊送我們，我無比激動啊。

眾人：「以後可別來了，折騰死我們了。」

袁東斌：「……」

回到家後，滕彬把自己的東西都搬來了。

「同居吧。」他跟我說，「反正這輩子不打算換人了。」

那天晚上，我們相擁而眠，結果誰都睡不著了，又打了一晚上撲克，突然想起來徐文，老是大半夜翻雪櫃，但是每次雪櫃里的吃的都被我吃完了，只好罵罵咧咧穿拖鞋下樓去便利店。我突然就笑了，客廳空蕩盪的，不再有徐文，也不再有凱文那個毛茸茸的金髮腦袋戳在沙發那裡。

和滕彬在一起，我很福祉，我們兩個好像上輩子就在一起一樣，十分默契，一個眼神一個手勢都能明白對方的意思。

只是有的時候，會突然有點寂寞呢……

尤其是凱文的離去，是我心中一道很深的傷疤。

有時候我晚上會突然哭起來，他就會把我叫醒，然後整個晚上都抱著我，安慰我。

周末休息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公園，走到櫻花樹下的時候，他突然從身後猛地把我抱起來轉圈，我死死抓著他的衣領尖叫，引起無數人圍觀。

「袁東斌，我愛你。」在我的尖叫聲中，他大聲對我這麼說。

我真的想告訴他，我很感動，但是我現在已經顧不得感動了，我怕他不小心沒抱住把我掉下來啊！

我們在一起大概兩年之後吧，他領養了一個小女孩，金髮碧眼，看起來跟凱文長得很像，取名叫滕小文。（不要問我為啥姓滕……）

「我們以後都不會有孩子，領養一個也好。」

其實他知道，在他去上班的時候，我一個人在家，總是發獃比較多，我習慣了很多人在一起的感覺，一個人太不習慣。

在他和女兒的陪伴下，我過得很滋潤。其實我原來還想說，孩子長得挺像凱文的，要不叫滕凱文吧，林秋揪著我耳朵對我一頓罵啊，什麼有點審美啊，文盲啊，缺心眼啊，怎麼當爹的啊，一堆亂七八糟的詞嘩嘩往外冒，當初淑女氣質全無，越來越像我媽那個范兒……

「鄭學長……管管你媳婦……」我在林秋的魔爪下無力地掙扎著。

「她其實說的還不夠狠，待會兒我補充兩句。」鄭一奇倒是很淡定。

我去，有你這麼護短的嗎？誰要聽你補充？你以為是戲劇社開會呢啊？我捂著耳朵就跑。

現在我們已經不年輕了，但是我還是偶爾犯孩子氣，而滕彬則越發成熟，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陪女兒玩，我則是圍觀群體。因為滕彬收入不菲，我一般畫插畫賣也是一個月畫不了兩三張，掙的錢少得可憐卻也沒餓死我，還長了幾斤肉。

我每次一愁眉苦臉的時候，林秋就拽著我耳朵說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想想也是，但是我現在的日子除了矯情沒別的事做了啊啊啊啊啊。最後林秋實在看不上我這懶散樣，把我弄她畫室幫忙去了，一個月給我點工資，其實按滕彬的意思就讓林秋帶著我玩吧，不用給錢，林秋卻表示怕把養家的滕彬累得過勞死，我就徹底砸她手裡了，還是給我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