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俊宇匆匆離開，是因為確實有很重要的事。

他的媽媽齊雅莉，出差了一個月，今天晚上回來。

方俊宇用那個非常手段擺脫掉易銘後，就匆忙去超市買菜，然後回家，一頭扎進廚房裡開始忙活。

四月初的B市，到了傍晚還有些春寒料峭的感覺。

少年換上寬鬆的家居服，把長衣袖挽到手肘，在廚房的流離台前，輕車熟路地料理著精緻的食材。

他就像神話里的田螺姑娘一樣，把各種蔬菜、鮮魚生肉，變成一道道美味可口的佳餚。

把飯菜擺到桌上，又拿出一瓶紅酒，洗好酒杯，放到桌子上。

抬眼看了看客廳牆上的鐘表，晚上七點了。

他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把書本鋪在客廳的茶幾上，一邊做作業，一邊等媽媽回來。

一個多小時後，玄關傳來開鎖的聲音。

方俊宇不自覺就笑了出來，從沙發上起身，走過去迎接。

他還沒走到門口，就聽到門外傳來媽媽說話的聲音。

有說有笑的，和一個陌生男人。

方俊宇愣住，臉上的微笑慢慢消失。

齊雅莉拖著行李箱走進來，邊回頭和她的新男朋友打情罵俏。

一轉頭看到方俊宇，她頓時愣住，下意識回頭，尷尬地看著男朋友。

借著玄關的燈光，方俊宇快速打量了一下這個男人。

很體面的中年人，不油膩，反而有點帥氣，身材保持得也不錯，從穿搭上看，應該很有錢。

符合媽媽再婚的條件。

可就是不知道，這個新男友，會不會堅持到最後。

男人也在打量方俊宇，短暫的對視後，男人移開視線，表情明顯不悅。

齊雅莉看出了男人興緻銳減，她有些慌，一拍腦門，自責道：「我忘了告訴小宇了……」

方俊宇知道後半句，她忘了告訴他，今天晚上去爸爸那住。

「那就改天吧。」男人沉聲說道。

「哎……」齊雅莉忙挽住他胳膊阻攔，餘光瞥見餐桌上的飯菜，她忙說道，「吃了飯再走！」

她也不向男人說明這飯菜是誰做的，只顧拉著男人往屋子裡帶，像沒看到方俊宇一樣從他身邊經過，把男人拉到桌前，按在本來是方俊宇的那把椅子上。

「來，吃菜！」

齊雅莉站在男人身側，用極快的速度，把男人桌前的空碗填滿了菜，又開了紅酒，給男人倒上。

方俊宇在一旁獃獃地看著。

男人仍然不太開心，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方俊宇一眼。

齊雅莉的笑容僵了僵，然後轉身，陪著笑，向方俊宇走來。邊走邊從隨身的挎包里掏出錢包，拿了兩百塊錢。

走到方俊宇身邊，把錢塞進他手裡。

十五歲的少年，正是抽條拔高的年紀，才一個月不見，她就覺得兒子又長高了。

她抬起手，想要fu摸兒子的頭髮。

少年將頭偏了偏，彆扭地躲開了。

齊雅莉無力地笑笑，輕聲對他說：「兒子，今天晚上去你爸那兒住一宿，路上找個地方把晚飯吃了，啊！」

言下之意，別在爸爸家吃飯，省得招爸爸的妻子和女兒討厭。

方俊宇苦笑，從喉嚨里擠出了個「嗯」。

走到街上，夜風吹過，他感覺手背有些刺痛，借著路燈一看，原來是做菜的時候接觸了太多冷水，手背有些小裂口。

他去了家便利店，買了瓶凡士林，往手背上塗。

然後，隨便找了家店，吃了一碗牛肉麵。

他本想在街上閑逛一會兒，耗到十點再去爸爸家，到了就直接洗澡睡覺，省得給人家添麻煩。

可是還有作業沒寫完。

他看看時間，八點半，坐巴士二十分鐘，九點前到爸爸家，寫一個小時作業，再去睡覺。

上了巴士，他就覺得肚子隱隱地疼，可能是剛才吃的東西不太幹凈吧，他沒太在意。

按了門鈴，很快就有人開門。是爸爸的妻子，江蕊。

因為齊雅莉已經打過電話，江蕊看到方俊宇，沒有表現出驚訝，反而笑得很得體。

「阿姨好。」方俊宇微笑叫人。

「哎，快進來吧。」

走進屋子，方俊宇就愣住了。

客廳的餐桌上，擺著幾道菜。

他用餘光感覺到，同父異母的妹妹方雪琪，怨恨地瞪了他一眼。

「爸，可以開飯了吧？」方雪琪沒好氣地嚷了一句。

方賀平笑笑，看著方俊宇，回應道：「哥哥來了，咱們一塊兒吃飯。」

坐到桌前，他聽到方雪琪小聲說：「突然就過來，還到得那麼晚，害人家餓肚子。」

方俊宇沒想到方賀平會要求妻子女兒等他一起吃飯，所以方雪琪的埋怨，他不得不受著。

何況還有更讓他難受的。

他覺得肚子越來越疼了。

害得爸爸一家人挨餓等他，方俊宇不好意思說自己吃過飯了，更不想說自己不舒服，怕會給人家添麻煩。

於是他端起碗，又吃了幾口飯。

肚子疼得更厲害了。

他終於有些忍不住，在晚飯沒開始多久，他就很抱歉地說：「我吃飽了。」

江蕊愣了愣，看向方賀平，表情不太好看。

方雪琪把她媽媽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怎麼了？嫌我媽做的飯不好吃？」

「不是……」方俊宇無奈，只得說了實話，「我過來的時候已經吃過飯了。」

江蕊的臉色更不好看了，方雪琪拔高聲音抱怨：「啊？你媽怎麼不早說？害得我們白等……」

「琪琪！」方賀平喝斥，「怎麼跟你哥說話呢？」

「你吼孩子幹嗎？」江蕊護著女兒，怒懟了回去。

方賀平的嘴唇動了動，沒說出話來。

方俊宇看到，方雪琪向他乜斜過來，得意地笑了笑。

江蕊只發怒了一小會兒，就又笑得很得體，對方俊宇說：「不吃就不吃吧，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你洗個澡就去睡吧。」

方俊宇畢恭畢敬地點了下頭：「謝謝阿姨。」

方賀平的家是一個三居室，有一間卧室當作客房，也是方俊宇偶爾會來住的房間。

他的肚子越來越疼，也顧不得寫作業了，只想洗完澡就去床上躺著。

他很快就洗完了，卻沒馬上穿衣服，把浴巾圍在腰上，對著鏡子，觀察自己的腹部。

疼的地方在右下側，好像是胃，也好像是肝。

他在疼的地方按了按，雖然力道很輕，卻沒想到一碰就疼得直冒汗。

他不得不彎下腰，慢慢蹲下去。

卻在這時，浴室的門突然開了，下意識看去，方雪琪驚愕地站在門口。

這個比他小兩歲的妹妹，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遍，接著，就哇的一聲哭了。

「怎麼了？」江蕊跑過來，方雪琪邊用手揉眼睛邊指著方俊宇，「他沒穿衣服！」

江蕊看到半跪在地上的方俊宇，嫌棄地皺起眉。

方俊宇半跪著，右手搭在馬桶蓋上，肚子疼得直咧嘴，他趕忙拿起衣服蓋在身上，顫著聲音道歉：「對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江蕊怒氣上來，也不再偽裝了，厲聲教訓道：「洗完澡不快點出來，也不穿好衣服，在這裡面幹什麼呢？你不知道你妹妹也要洗澡嗎？」

說得好像方俊宇是luo露狂，故意躲在衛生間里，嚇唬他的妹妹。

其實方俊宇知道，方雪琪並沒有看到他什麼，他腰上裹著浴巾，而且因為肚子疼，他一直彎著上身，以方雪琪的角度，也就是看到他的後背罷了。

可是畢竟才十三歲，可能真的被他嚇到了吧。

方賀平也跟過來，拍拍女兒的頭，尷尬地做著和事佬：「好了好了，他是你哥哥，怕什麼？小宇，快穿好衣服，去睡覺吧。」

自始至終，沒人發現他的不舒服。

方俊宇從衛生間出來後，回到房間里，又把校服穿在身上。

然後，他走到客廳。

爸爸一家三口，都在方雪琪的房間里，安撫被嚇到的女兒。

他聽到江蕊憤怒的聲音，斷斷續續：「孩子都這麼大了……什麼哥哥啊……他這個年齡就是有那些臟想法……」

又聽到方賀平懦弱的回應：「哎呀你想什麼呢……小宇不會那樣……」

他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給爸爸發了條微信。

【我去我小舅家住了，對不起，爸爸。】

走出門的時候，他聽到身後方賀平追過來的聲音。

「小宇……」

可是他當作沒聽見，把門關上了。

一直走到電梯，他都沒有看到那門再被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