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慢騰騰走進電梯。

簡冠以沒說話，狄偉兆低著頭躲在他身後看不清表情。

過程中電梯沒停，到達十五層後二人再次原地分手。狄偉兆把簡冠以說的話給揣心窩子里了，看著電梯門緩緩合上，摁按鈕的手指好幾時沒找到正確的位置上，顯然嚇得不輕，異空間內無依無靠的絕望感也沒能放過他，致使他此刻有些輕微窒息。

畫面回到咖啡廳，農妍麗本來是打算等第二天找到新人再統一講述規則，可簡冠以這傢伙先起了個頭，她一解答，就說的多了些。

於是她決定電梯滿員後的當晚再強調一番自己已經講過許多遍的升降規則和生存技巧。牆上，顯示屏標記的晚上也隨之到臨了。

在電梯里，雖然分不清白天黑夜，但以前的住戶們根據絕大部分人的生物鐘制訂了詳細的時間段，嚴格地記錄了白日黑夜，幾時幾刻。或許跟現實世界有所偏差，可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以前有人嚐試過從升降外記錄時間帶回到電梯里進行調整，卻發現升降時間並不準確，那是現實世界與異空間的交匯，這件事情最後也就不了了之。

晚上，所有人早早地進入了睡眠，但不會有人睡的安穩，這提心弔膽的日子，也才剛剛開始。

本以為早上醒來還能暫時維持得住最後平靜的時光。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卻徹徹底底地顛覆了已到住戶的認知。

簡冠以剛下電梯到一樓咖啡廳時，便看到一大群神色各異的人站在大廳中央，對著周圍的人互相張望，姿態戒備，還有的人磨了幾句口角開始互相推搡起來，這裡面沒有一張是他熟悉的面孔。因為昨天開會的時候基本上他已經將所有暫到住戶都瞄了一眼，所以他不會認錯。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這群人，都是今天剛剛到的新人。

這群新人目前看起來十分抱團，他們都是同樣莫名其妙來到電梯里的，醒來之後發現周圍的環境黑沉沉有種說不清的詭異感。三兩個新人試探性地在附近徘徊，然後遇到了幾個一樣遭遇的新人，商量一起行動，接著一群人又往某個方向走，又遇到落單的新人周而復始。然後這群人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要是電梯里有燈，估計能看出烏壓壓的一大片頭頂，前前後後跟了好幾十號人，不知走了多久，這群人終於找對地方，瞅見對面有座發光的高樓，這些人一個個眼睛變得比那樓身的外燈還亮，猶如沙漠之人看見水源重獲希望，也不顧路上為了保證安全特意安排的隊形了，腳步飛快，浩浩蕩蕩地就衝進了宿舍樓。

後面的情景就是簡冠以跟其他早到的住戶看到的這樣，新人大眼瞪小眼，沒明白大樓里怎麼這麼多見他們來表情平淡地彷彿對他們見怪不怪的人。

有的老住戶自動代入前輩角色，跟身旁的人嬉笑：「這群初生不怕牛犢的玩意兒，得讓他們知道什麼叫絕望。農姐一到，他們尿都得嚇出來。」

「電梯版愣頭青。」有人評價。

「感覺這一幕好獃b啊。」狄偉兆不曉得什麼時候下來的，剛下一樓就找簡冠以的身影，這不，站在簡冠以旁邊笑得捶牆。

簡冠以不明所以：「笑什麼？」

「小白的懵b樣不好笑嗎？」狄偉兆反問。

簡冠以：「？』」

農妍麗顯然也被這場景弄的心情五味陳雜。

電梯的手段往往總是讓人意想不到，完全不能猜測得到它的意圖是什麼，瞬間填補這麼多新人的情況只有在四十八層的升降里出現過，電梯這麼做到底有什麼目的。

「哎！簡兄你去哪兒？」

狄偉兆誇張地大叫，紛紛引來眾人的注意。

「低調地去鋪張一頓五星級豪華速食麵。」簡冠以覺得真沒意思，今天本來要跟農姨出去撿新人，結果新人他沒撿到，他們反而被新人一鍋端了。

狄偉兆沒跟去，把頭縮回來，繼續津津有味地看戲。

出去撿新人是小，跟農姨聊升降是大。他本來懷著目的去做的事情，目前看來簡直不能用竹籃打水一場空來形容了，而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籃子從頭到尾壓根兒就是被這群新人直接剝奪了派出去的用場。

不過倒也無礙，升降隨時能找農姨聊，就是農姨忙著給新人宣教，沒什麼空面對面找兩把椅子坐下來回應得太詳細就是了。

可如果非要刨根問底的話，簡冠以只好說出內心真實的想法：其實升降也不是太主要的，他純粹就是好奇新人們恐懼的表情和瑟瑟發抖的姿態是什麼模樣。剛剛那幾十個人抱團景象，完全破壞了簡冠以對撿正妹新人的美好熱情與幻想。幾十個人撿他們跟他們撿幾個人能一樣嗎？幾十個人站在一起互相壯膽那絲絲到家般的從容都順理成章地出來了啊喂！正妹也不會柔弱地倒在他肩頭哭訴世道絕情了啊！

簡冠以端著飯給老爸送了上去，順便搬了張桌子兩把椅子，兩個人把頭一埋痛痛快快吃了起來。一切負面情緒都無法阻礙他吃飯的暢快淋漓的。當然，泡麵他是不可能真的去吃的。

樓長帶新人去了，『老住戶』們自然而然地散開了。

與最開始的看熱鬧不同。

現在的他們已經比剛到的新人更快意識到，有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馬上就要發生了……

「沒錯，電梯要開始升降了。」

狄偉兆早就竄到十五樓蹭飯去了，他那邊得到的消息是樓長親自問了在場有沒有人的手腕上數字是5002。

結果一名國中生模樣的女生，顫抖地把手舉了起來。

5002，證明宿舍樓已經徹底滿員了。

同時意味著升降，就快要來臨了。

老住戶們提前在農妍麗口中得知這則消息後，不知是不是錯覺，宿舍樓里縈繞的氣息低沉得可怕。

而那些新人住戶們，在知道這樣的信息之後明顯也不知所措起來。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就明天。」

「我們還沒有做好準備呢！」

「資料書都傳到哪個人手裡了？看完了沒啊？」

「要不我們再找樓長看看還有沒有多的？」

「看那些有什麼用，你們沒裸考過嗎？」

「哈哈哈！也是！」

農妍麗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說到底，無論是之前到的還是後面到的都是新人，包括她自己，在過去三十多層升降的前輩面前，她就是個徹徹底底的小白。可她已經經歷過與死亡擦肩而過的險中又險，僅僅一次，就深深地在她靈魂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懼印子。她見過的生死足以讓她對每一次升降打起萬分警惕。

但這些一次升降都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無法切身體會到升降帶來的絕望與人性的毀滅。甚至今天剛到的這批人居然大部分還跟要去春遊一般，根本沒有重視起絲毫升降的殘酷性。

這等於拿生命作兒戲。

農妍麗嘆息。

她能做的都做了，能強調的她比以前講的更全。

電梯一旦啟動，這群人的未來，已經不能再掌握在她的手裡了。

農妍麗想，升降的意義，恐怕只有那些人蔘加過升降或者見到昔日熟悉的住戶在他們面前凄慘地死去時才會真正深刻明白吧。

千人千面，每個人在面對即將要到臨的升降態度都是完全不同的。有的新人讚歎宿舍環境，餐廳美味食物，咖啡廳香醇的咖啡。有的人一天下來都是渾渾噩噩的，想方設法想要逃離這裡。有的人打著電筒跑出了宿舍樓，走到鞋跟都磨爛了最終還是逃離不了怪圈又轉回了宿舍樓。有的人覺得逃離了父母的掌控實在是太爽，窩在房間里肆意地打著電玩。有的人害怕升降的規則，怨恨命運的戲弄，眼淚連連流了好幾天。還有的人並不相信電梯的真實性，不斷找農妍麗的麻煩，以為她是讓他們來這兒的罪魁禍首……

簡冠以還能說什麼呢。

得知悲慘命運而荒廢度日他還能理解，可不相信現實就真的拉不回來了，這種人你怎麼勸都沒用的，他只會相信自己相信的，覺得所有人都是動機不純有意害他，都是束縛他自由的惡人。

狄偉兆幽幽冒出一句話：「簡兄，你怎麼看？」

「同是天涯淪落人，有時間去想他，我不如多可憐可憐我自己，再睡個蒙頭大覺來的香，日子是過一天少一天的，偉兄，別算錯了賬。」說完，簡冠以意味深長地拍了拍狄偉兆的肩膀。

從開始至現在，簡冠以給人的一種形象都是唯利主義。他沒有農妍麗的大公無私，也不會蠢笨到去管每個人的死活，他不想把精力浪費在除自己和父親以外的人身上，要他付出，那就得讓他看到有利可圖的價值，以及值得交易的條件。

不做虧本買賣，是簡老闆親口說的。

況且他房間門前牌子上寫的：白嫖速退。都掛好幾天了。

總不能打自己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