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悅負手立在魔域入口，望著水天一線的交界處，烈風將他的髮絲揚起。

遠處飛躍而來一隻巨獸，渾身的漆黑毛髮炸開，冰冷獸瞳帶著焦躁，尖利的牙齒威脅的呲出，被血液浸透的毛髮不停嘀嗒落下一朵朵紅梅。

區區人類能有多少血？

溫琰伏在巨獸背上，他已經感受不到自己的傷勢有多重，失去知覺的雙手緊緊摟著退化的幼狼。

「我來接你。」

溫琰側過耳朵，茫然空洞的雙眼似乎也在凝視來人，身下大貓不悅的甩動長尾，他安撫的順了順掌下的皮毛。

「魔君，請放他歸位吧。」

杜思漪站在景悅身後，鬱郁垂眸，她如同今日這般送他歸位太多次了，多到她忘了憤怒，忘了悲痛。

回歸神位，遠秋天君依舊是那個威震三界六道，聲名顯赫的戰神之首，而溫琰，不過是彈指一瞬而過的夢。

「歸位？」容卿不屑的化成人形，手臂蠻橫的攬著溫琰的腰，是十足佔有的姿態，他高昂著頭顱:「他屬於我。」

杜思漪怔愣片刻，看到那溫柔青年聽到這霸道不顧及他感受的話，反倒無聲笑了，她抬手摸了摸冰冷臉頰，沾了滿手的淚水。

曾經，她還是侍奉神的大巫時，那個少年騎著駿馬闖入神殿將她帶走，她依舊記得耳邊狂風喧囂，和那人有力的心跳聲。

「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少年指揮若定的讓人關上宮門，頭也不回的策馬遠去，只留給她一句狂言。

那也是戈燁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大巫不可婚嫁，即便戈燁從戰場上活著回來，他這輩子也都是不可能娶到她的。

戈燁終究是死了。

一卷破席子就能將他殘破屍身和數名死狀慘烈的將士一起掩蓋，身前地位名利皆歸於一培黃土。

這培黃土，連一粒沙都和她無關。

她一身華服站在祭台上，萬人敬仰朝拜，祭奠保衛京都死去的將士們，祭奠消亡於這場殘忍爭戰的無辜百姓。

與生俱來的重擔壓在她的肩頭，壓的她喘不過氣來，天大地大無處可逃，也無從逃離。

無人懂她不可言明，不能表露的痛，她不能隨心所欲的撕下華服露出內里的大紅嫁衣，她不能穿上素白麻布堂堂正正的為戈燁送上一炷香，她甚至不能，伏在戈燁殘破屍身上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

多少年來，她的苦無人知，她的痛無人曉，時光飛逝，連她自己也感受不到更多的痛了。

可現在，杜思漪看著交付一切的兩人，心裡一陣陣絞痛。

她一直以為，她留下，是為了戈燁那句未完成的承諾，所以她拼了命也要披上嫁衣嫁他一回。

她錯了。

錯的離譜。

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戈燁要的從來不是那個婚禮，她的不甘，她的怨懟，也從來不是為了那個永遠無法完成的承諾。

若當初，她能主動牽上戈燁的手，隨他一同策馬遠去，奔赴戰場，便能做到死亦同穴。

若當初，戈燁死後，她如魔君這般無論如何也不放手，也能如償所願做一世鬼夫妻。

若當初，她卸下重擔後，不顧一切的殺上天去，不計後果的見他一面，她便不會面臨一次又次的絕望。

「對不起。」

墮魔後，杜思漪再也沒有哭過，此刻，臉頰上的淚水漣漣昭示著她心境的變化，一直以來桎梏著她的執念煙消雲散。

古老的吟誦湧入溫琰的身軀，安撫被魔性激的狂躁的戰靈，半顆妖丹重新凝聚，回到幼狼心口，兩廂合二為一。

溫琰心口的傷在咒語溫和的力量下逐漸癒合，他下意識抬手觸碰了下傷口，只剩下破了道口子的濡濕衣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