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幾業原名不叫這個，叫程心顏，被一道晴天響雷劈出了魂魄，僥倖鑽進一具嬰兒體內重生。那個世界的古代正逢戰亂，流民失所，逃亡中食不果腹以致出現慘不忍睹的地獄之景是司空見慣的。

離鄉不遠的姜國放出消息:他們可以接收一部分難民救濟。

求生隊伍里有三個小孩兒的寡母賈氏的手裡牽著一個，竹簍里背著一個，懷裡還抱著一個最小的。婦人面黃肌瘦，走路搖搖晃晃，陽光稍熱烈些便照得她兩眼泛花，大有栽倒之勢。兒子被她握疼了也不吭一聲，小身板挨著母親在她恍惚的時候用‖力頂著。

「娘，我餓了。」竹簍里雙腿殘疾的二丫探出腦袋委屈道。她才三歲，要理解發生了什麼有點困難，但是潛意識覺得再要吃的不對，故而說得很小聲。少的可憐的幹糧大多數是進到她的肚子里，賈氏不捨得讓天生殘疾的二丫餓著，可此時也拿不出什麼東西喂她了。還是兒子替她哄道:「妹兒乖，哥哥給你去找吃的，你先睡覺覺好不好？」

哪裡找得到吃的？樹皮都被啃的精光，雜草不生，觸目荒涼。賈氏心力憔悴，一時不察被人搶奪懷中嬰兒，兒子頓時成了發瘋的小狼崽子撲過去撕咬對方大腿，賈氏趁機奪回孩子。二人騰不出手，後方虎視眈眈的幾個大人瞅准機會搶了簍中的二丫。

「孩子還給我!二丫!二丫……你們這幫畜生!把孩子還給我!」追了幾步，賈氏體力不支趴倒在地，嬰兒臉面朝地，尖銳的石子從眉折處割到眼尾，鑲進去半形，鮮血淋漓。

其他趕路人如行屍走肉，麻木穿過她們，自顧不暇。大兒子抱起小妹妹，捂住母親眼睛，自己亦含淚背對。

啪嗒啪嗒的敲打砸擊聲太大，石幾業靠著大哥的胸口聽得清楚明白。

身處和平年代的程心顏頭皮一陣發麻，親眼見證了戰爭的殘酷，給百姓帶來的疾苦。眉眼駭人的傷疤自她出生就時刻提醒著這個世界的殘酷。

去往姜國驚險的一路上，不止她的母親和兄長，連她都要忍著飢餓和疼痛，睜大眼睛警惕四周的動靜，一不對勁立刻放聲哭叫提醒親人注意。

僅僅靠飲水充饑，石幾業硬撐了兩天，抵達城門口已經呼吸微弱，命懸一線。難民蜂擁，你推我攘，姜國每日限定發放的幹糧頃刻無存。大兒子要衝進去搶，卻被母親牢牢抓住，焦急不解道：「娘，怎麼了？讓我去呀！」

賈氏跌坐在地，眼淚沾濕了幺女滾燙的臉蛋，語氣絕望道：「不要去！娘不想看見你也沒了。」

石渝還要說話，瞥見快沒動靜的妹妹抿緊嘴唇放棄了爭奪，挨著她們坐著。沒了救濟糧，難民散開，有幾個人竟被活生生踩死，由官兵拉到車上推往亂葬場。肚子餓的呱呱叫，石渝咬著手指忍耐，他雖然年紀小，對「亡故」卻認識深刻。生父亡，接而國亡，二丫亡，不久小妹也……再然後是他和母親了吧？

思至此眼神里的不甘淡去，坦然等死。一家子團聚，結局也不算太壞。

姜國的城門沒有為這批山窮水盡的難民打開，原以為走到苦難盡頭了，到頭來一場空夢。城外哀嚎一片，兵卒持刀喝退幾近瘋魔的數人，主事兵頭自上而下掃射的視線猶如看待蝗蟲，指著他們鼻子破口大罵：「一群不知道感恩戴德的東西！吾王仁慈，念鄰國之情施以援手，批准接收的一千流民名額早滿，你們竟罵我國不守信用？討債嘴臉好不知羞恥啊！誰敢上前？殺。」

姜國國力雄厚，周邊小國開戰它冷眼旁觀，國主尚存些悲天憫人的胸懷，可是這一千流民名額早被戰亂國的貴紳鄉豪用銀票賄賂下級放行官員拿到手，進城安生去了。這些疲於逃命的平民怎麼會知道，部分搶到救濟糧的準備離開另尋去處，大多精神崩潰，拽著兵卒衣服紛紛跪地乞求：

「讓我們進去吧兵爺，求您啦！」

「爺給點吃的吧，可憐可憐我的孩子……」

「我是來找親戚的，放我進去！放我進去！」

…………

放是不可能放的，做小兵的有自知之明。君王頭腦清醒，小貪小利不會與他們計較，私放難民可是不赦的大罪。故縱使人間悲苦，巋然不動。

一輛軍隊護行的馬車緩慢行駛而來，車內人掀起窗簾一角遠眺烽火狼煙處，收攏視線時被一對神色安詳的母子吸引。母親抱著嬰兒，攬著兒子，嘴唇翕動。目光低垂，勾起笑容。枕在腿上的男孩骨瘦如柴，卻似被她安撫，恬靜知足。

人群之中，又遠在人群之外。

賈氏哼唱安眠曲，等待暗夜來臨。餘光里的腳步匆忙雜亂，過了許久幾雙相同款式的黑色官靴停在眼前。

兵頭回頭看了眼進城的馬車，再看看那些不肯離去的流民，板著兇狠的臉面對虛弱的母子呵斥道：「帶走！」

被驚醒的石渝彈跳而起，不自量力擋在母親前面。兵頭隨便揮了一拳，趴在地上四肢無力爬不起來。賈氏也沒受到女人該有的待遇，一個巴掌沒了意識。

抱過嬰兒，兵頭指使手下拖屍體一樣把母子拖進城裡，任誰看了都不像是進城享福的。些許胡鬧的難民安分了些，有的竊竊私語：「莫不是什麼姦細？」

「一個婦人能做什麼？我看像是犯事受牽連的家屬……」

「哼、能指望姜國人是什麼好東西……」

城門一關，兵頭立刻招呼一輛馬車把母子三人送去醫館。

大夫一看遲疑道：「這是……」這時候不應該有流民進來了呀。

「先生安心救，儘力救，救完照常通報便是，上面不會怪罪的。」兵頭瞥了眼自己揍的男孩子兒。好小子，出乎意料的耐揍，這會兒還沒暈過去，死不瞑目似的瞪著自己。

掏出幾顆碎銀扔在桌上；「夠嗎？」

大夫首先把了把脈，看完三個人的病情才道：「夠了，大的問題不大。就是這嬰孩兒危在旦夕，能不能活看她造化了。」頓了頓不放心道：「萬一死了，不會要我命吧？」婦人看著有幾分姿色，或許是哪位的舊識，有了私生子前來投靠也不是不可能。

兵頭：「……儘力救。」

那位的原話是：放他們進去，治好，不得為難。

言簡意賅，卻讓人浮想聯翩。要知道，說話的從來不是什麼好心人，聽說上諫主攻他國擴大疆土的就是這位，不贊成救濟難民的也是他。可若說有私情，公主他都看不上眼，區區個亡國婦人就讓他動心了？費解。

「我先救人。」大夫見他一副不好說的表情，不敢大意，速速讓助手抱著孩子進入醫室。

程心顏的魂兒在半空飄著，連著兩天大夫精心照料，甚至請了位奶娘幫忙餵奶，她這才魂魄歸位，成為真正的石幾業。賈氏三叩九拜後才帶著兩個孩子離開了醫館。

姜國宮殿王室內書房

伏案公文堆積，姜王行筆不斷。案下坐一人，形體偉岸端正，有一下沒一下刮著茶杯蓋。

茗香白縷，月染朱宇。籠燈曳，蛾影疊，帝王低笑，將軍眉起。

「朕不問，你不說？」

「王指什麼？」

「為何放人進來？」

「王指什麼？」

「是否與你有關係？」

「王指什麼？」

筆停，姜王起身，總管提燈跟上，走到武迎將軍羅器的位置，和顏悅色道：「既然不知何意，便是朕想多了。你去出使丹昌，覺凜還是不肯回來嗎？」

「三皇子求學心切，暫時無意。」

王嘆道：「隨他吧。雖胸無大志，性命無憂。夜深回去吧。」接而對總管說道：「去陳妃寢宮。」

殿門打開，總管高喊：「擺駕鳶輝宮（陳妃寢宮）——」

武迎將軍喝完茶，不急不徐出宮回府。

路上姜王褪去從容，冷聲道：「去調查一下。」暗衛聽令，消失於夜色。

人非草木，他就不信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羅器沒有弱點可抓。一把好劍在他手裡，沒有必要還要長著倒刺。

回到府里，親衛長恭候一旁。羅器解開披風問道：「安排了？」

「嗯。」

「再派一個頂尖高手暗中保護那對母子。」

「是。」

賈氏母子身無分文沒有住處，找到一座破廟卻被幫叫花子欺負，最後在丟棄的瓦缸里蜷縮一宿。

翌日酒樓跑堂夥計唱著小曲抓起掃帚打掃雜物，掃到夾巷自然而然搬開瓦缸……

「娘喂！嚇死我嘞！」

定睛瞧去，那坨不是屍體是對受驚的母子。形容消瘦，怪可憐的。在門口小販那買了幾個熱騰騰的包子放到他們手裡，笑嘻嘻道：「吃吧。」

母子聽不懂姜國話，但看明白了小夥計的意思，哭著連忙道謝：「謝謝！謝謝！」

「咦？你們不是本地人呀？」小夥計反應慢，以為他們是其他地區來的本國人，經歷了不好的事情流落至此。

石幾業拚命聞著肉包子的香味，口水直流三千尺。張著奶嘴咿呀叫喚：

肉、肉、讓我吃一口……

掌櫃踏出酒樓整整袖口伸個懶腰，摸著滾圓的肚皮瞅見夥計熟悉的屁股一腳踢過去：「偷懶呢？讓你快點掃……」話未說完，視線在賈氏幹凈柔媚的臉上挪不開，咳了聲笑道：「這位娘子是？」

怕老闆趕人，夥計胡謅道：「我遠方姑媽！鄉下來的，她她她聽不懂京都話，來找她丈夫的。」

丈夫？喪偶多年的掌櫃登時收起笑，譏諷道：「找的不是個陳世美吧。」

轉身要走，石渝見他衣著不菲，帶著一絲期盼拉住他的褲子，先指著自己又指向小夥計：「我什麼苦都能吃，求您收留我們。」

他不知道掌櫃有沒有聽懂，但是看著好像不太高興，審視他們幾眼，嘟嘟囔囔幾句竟用他們的母語回道：「和我來。」

酒樓里，掌櫃吩咐廚房端了幾份糕點，讓他們坐著說話。

全程用外國語交流道：「給吃給住都沒問題，但是我有個條件，」看向賈氏問道：「你願意做我夫人嗎？」

賈氏一時不知道作何反應，居然有人初次見面就問她這個，她還是個窮寡婦。怕是聽錯，小心翼翼問道：「您剛才說什麼？」

掌櫃多疑道：不會是個聾子吧？

「我問你願不願意做我夫人。」

「我……」賈氏頷首：「我是個寡婦。」

掌櫃巧言道：「寡婦配鰥夫，正好嘛。」

你以為是童話結局？大錯特錯。

在他甜言蜜語下，賈氏給他生下小兒子不到一年，家暴宛如傾盆驟雨不期而至。

石幾業苟到五歲，常常鼻青臉腫，一臉衰相。當繼父包養的情‖婦堂而皇之出現在家中對母親羞辱打罵時，當即決定離家出走，夥同大哥騙出母親，鄭重道：「娘，我們問您最後一遍，要不要一起走？你若不走我們也要走了，這樣的環境不利於我們心身成長。」

賈氏在姜國舉目無親，性情溫善，一直記著掌櫃的好，盼望他有悔改的一天。但是家暴越演越烈，兄妹為了她忍氣吞聲，長此以往不是辦法。猶豫半晌點了頭，衣服錢財分文未取，從此三人一去不復返。

幾年後，某座不知名的山裡出了個山寨大王，專搶人丫鬟侍妾，無惡不作。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頭鐵來主持正義，直到一位叫石賢雲的商賈敲鑼打鼓，運著幾大箱子進入山寨。

一夕之間，惡霸伏誅。

一年後，

梔子花開的好季節，陸家十歲的小公子陸休閑因為林家小姐一句好看，不要臉的翻進鄰居家偷折花枝贈美人。折完一頭撞在石頭般強壯的身體上，獨特沙啞的聲線扶穩他戲謔道：「偷花賊，讓我看看你是誰？」

陸休閑仰頭，晃耀著兩排細密牙齒，彎起月牙眼：「是我～石家二哥哥。」

已是少年的石幾業颳了下小人兒鼻子，撿了一朵花別在他耳後。欣賞了一會兒無奈道：「陸家就你這小鬼不正經，上來吧。」

陸休閑蹦噠一下跳到石幾業背上，小腿得意地亂蹬：「石二哥你真好～我親你一口好不好？」人家還沒答應，那嘴已經湊上去。可惜石幾業剛好偏頭，落到了她耳朵上。

熱熱呼呼的，發癢。

「別亂動！快點回家吧。」石幾業拍了拍他屁股，陸休閑猴似的踩著她的肩膀從一個牆頭跳到另一個牆頭。

這會兒石幾業做夢都沒料到，後來幾年沒見，嘴甜愛撒嬌的陸家小情聖會成為她的頭號黑粉，義無反顧阻擋她的婚姻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