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剛剛爬上中天，敖鯖緊閉的眼眸倏然睜開，緩緩吐出一口氣，輕聲道：「阿錦命中合該有此福緣。」

他便起身闊步走向院中，沖看稀奇的阿錦朗聲催他：「走，該下山送藥了。」

阿錦撅著屁股在細碎的黃春花叢中翻找著，見敖鯖喚他，大聲應道：「阿戟，開花啦，小黃花……」

敖鯖隨意看了一眼，哪兒管它什麼小黃花小白花，他正惦記著那金光燦燦的功德呢。

「趕緊洗手，弄得髒兮兮的。」敖鯖嫌惡地看他滿手泥，養孩子最大的痛苦就是他完全無視你的潔癖！

阿錦拍了拍手，就敢伸爪子扯敖鯖的衣袖，敖鯖額蹦青筋，忍了，最後親自動手抓住他肉乎乎的爪子洗了個幹凈。

看著拿衣擺擦水的阿錦，敖鯖忍不住敲打他一下，「怎麼會有那麼不愛幹凈的魚？」

阿錦別彆扭扭地看他，從前阿戟可不是這樣的，他會拿帕子給擦口水……

感情阿錦是想敖鯖替他洗手擦水，變著法子作妖哪。

敖鯖拋給他一個紅皮葫蘆，阿錦張手一接，手中一墜，只覺沉得要命。

阿錦心想，這葫蘆怕是真能吞江倒海，怪沉的。

一路下山不說，阿錦吭哧吭哧抱著個大葫蘆，每走幾步葫蘆就大幾分，不一會兒就有半個阿錦那麼高了。

阿錦手臂發酸，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沉重，力氣奇大的他還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

「阿…戟……好重嗚嗚……」阿錦索性耍賴，坐在路邊不動了，那葫蘆東歪西倒，裡面水聲作響。

敖鯖轉身看他，「裡面是治病救人的藥汁，你要救那小童，就親自扛下去。」

阿錦扁扁嘴，望著死沉死沉的大葫蘆，最後咬咬牙還是站起來了。

葫蘆里真的有一條江的水，並且敖鯖撤去輕身符，要阿錦單獨背負下山。

狠心的敖鯖當真不管阿錦，步伐不緊不慢，就只能讓阿錦追在他身後，看著他搖晃的衣角兩眼發昏。

太沉啦！

阿錦感覺整個人被一座山壓著，葫蘆越來越重，還泛著微微紅光，大葫蘆大葫蘆，我再也不說你壞話了——

大葫蘆不說話，又沉了幾分。

阿錦額角出汗，鬢邊的些許髮絲兒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阿錦咬緊牙關，又將葫蘆往上抬了抬，緊跟敖鯖的腳步。

戒備森嚴的內城外，一眾營兵也在看稀奇，一個身姿矯健的大郎君，與一個乳臭未幹的奶娃娃，那個奶娃娃竟然背著一個大葫蘆，氣喘吁吁往前走。

這葫蘆看似重千斤，壓得那小娃子狼狽得緊，身量矮了不少。

營兵嘿嘿笑，握緊手中的長矛，「這時候進城可出不來了，可得想好了。」

阿錦呼呼直喘氣，汗沿著額角吧嗒滴了下來，將腳下的青石磚打濕了幾點。

他咚地一聲將葫蘆立在地上，眼見那石板裂出幾道蛛紋，隱隱要將石板壓碎了。

營兵頭子見狀瞪大了眼睛，趕緊揮手放行！

這恐怕又是那些仙家道士請來的救兵，放人放人……

阿錦來不及多說，又得扛著大葫蘆入城，那個汗如雨下喲！

敖鯖施施然尋了個一個開闊的地方，頜首示意阿錦放下紅皮葫蘆。

阿錦累趴在葫蘆上，有氣無力地拍拍葫蘆身，嘴裡嘟囔不已，「累死我了，你可真沉！」

敖鯖並未理會他，眼神掃視街上愁眉苦臉的行人，發現他們身上的疫氣更加濃郁了。

敖鯖的眼角掃過街角的某一處，像是發覺了什麼，掐著指尖喃喃道：「看來是真的被放棄了……」

阿錦仰頭看神神叨叨的敖鯖，舉起袖子擦了擦臉，「好啦，我去找小蘿蔔。」

敖鯖點點頭，無視周圍人的圍觀，將葫蘆提起放到身前，安靜地站在那兒。

阿錦吧嗒吧嗒滿城跑，像一陣風一樣往大街小巷裡竄，他睜大眼睛找那對母子，病懨懨的小童和他娘親。

可是無論怎麼找都沒有看見他們，難道他們回家了？

阿錦搖搖頭，記得他們被趕出來了，無家可歸……

阿錦突然有些難過，走路的時候沒注意，撞到了一個道士身上。

「唔……」阿錦捂住額頭，剛才撞到了來人腰間掛著的葫蘆，又是葫蘆！

阿錦憤憤然瞪了瞪那葫蘆，額角微紅，這也足以喚回阿錦神遊的思緒了。

那道士身上散發著酒氣，臉上也暈著酒暈，眼神迷離。

「喲，哪兒來的小妖怪？滿城亂跑……」酒道士揪著阿錦的小辮子，抬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欸嘿嘿……還挺滑的。」谷隨先喝高了，當街調戲起小妖怪來了。

谷隨先百無禁忌，做事更是葷素不忌，他一來好酒，二來好色，但當街羽衣道冠的模樣，伸手就調戲少年郎，這也是少有的。

阿錦大怒，一把揮開酒道士谷隨先的手，「登徒子！」

這句話還是素偶教他的，色如登徒子，便是如酒道士這般無禮。

谷隨先醉醺醺地湊前去，看著阿錦圓滾滾的眼睛，「有文化的妖怪！少見少見……」

阿錦怒極，這道士出言無狀，張口閉口妖怪，言語間很是瞧不起妖怪的樣子。

他伸腳絆倒那倒霉道士，氣狠狠地踹了他一腳，一溜煙地跑掉了。

谷隨先索性仰躺在地板上，摸索著腰間的酒葫蘆，樂滋滋地啜飲一口。

瞧著阿錦蹬蹬跑遠的背影，他朗聲笑道：「都雲神仙好，哪有美酒妙……」

那聲音遙遙傳入阿錦耳中，阿錦停下腳步，扭頭看了他一眼。

「酒能解千愁，酒能解百憂……」

阿錦哧了他一聲，轉身不再看他。

谷隨先支著腦袋，笑呵呵地橫卧在街上，全然不顧他人的指指點點。

直到青城山的道士前來尋他，他才拍拍袖子，施施然站起身，清雋的臉龐不見一絲羞愧。

一邊隨著青城山小道士回去，一邊甩著袖子哼著歌兒：

「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如此反覆吟唱數次，他摸摸頭上的道冠，搖搖頭，哈哈大笑。

前面引路的小道士用像是看瘋子的眼神看他，師叔祖說的不錯，這谷隨先確實有些瘋瘋癲癲的。

他做事並不顧及什麼，偏偏卻是崑崙一脈最得意的弟子，與眾多大能平輩相交。

奇哉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