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冷澀，北海海底不見天日，最深處的禁地更是伸手不見五指。

北海海眼尤其寒冷，濃重的海水如墨，憑空出現的螺旋水柱更是透著一股鑽進骨子裡的冷澀，凍得人四肢僵勁，經脈凝絕，周身靈力越發難以圓融流轉。

璩華披散著一頭烏髮，他是罪身，服刑期間只著一件白色單衣，身無靈寶護體，任由冰涼的海水沖刷全身。

靈力一點點流失，璩華面無表情地閉著眼，全力鎮壓日益狂暴的海眼。

北海海面上怒濤洶湧，烏雲密布，漆黑的海水壓抑著，水底閃過一條遒勁粗長的黑龍，此時的天空低垂，似乎在醞釀一場更大的風暴。

「……法華、仙君？你怎麼在這兒？」扭曲而飄忽的聲音穿過水柱，傳到了璩華的耳中。

他睜開眼，緩緩抬起手按住水壁，稍一用力，急促的水流微微一滯，璩華看清了結界外的人。

是黑龍……

「北海龍王有禮了，恕璩華不能見禮……」法華仙君微微斂袖，儘可能地整頓衣冠，使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失禮。

「今年天庭派你來鎮壓海眼？不對，你的佩劍呢？身無靈寶護體，你又不是皮糙肉厚的龍族，怎麼能獨自進入海眼……」

北海龍王敖順的聲音凝成一線，體貼地遞入法華仙君的耳中，也省得他耗費靈力去截取那被海水捲走的聲音。

璩華按住不停晃動的水壁，聲音有些低啞，「這是我的刑罰，與龍族並沒有幹系，北海王還是離去吧，這幾百年都由我來看守海眼。」

敖順自然聽出了璩華聲音中的虛弱，只是他不知道璩華下界之前受了帝鴻一掌，受了點傷導致經脈有些堵塞。

海水暗流依舊涌動，兇猛的黑龍擺了擺尾巴，猙獰的爪子劃過水流，帶起一片水痕。

這一片的水域都不見任何生靈，因為海眼會吞沒一切。

「那好，吾就不打擾法華仙君了……海眼不斷往西北方移動，仙君好自為之。」敖順提點了一句，便扭身離去，身後的水柱傳來一陣白光，那璩華在強行扭轉海眼的移動方向。

決不能讓它往海族生活的地方捲去，不然又是一片生靈塗炭。

璩華有些力竭，卻還是努力維持體內不停運轉的靈力，他素來好強，自然不會在敖順面前示弱。

更何況他斬殺不少龍族，將無數犯錯的龍族送上了斬龍台，按照嚴苛的天規戒律處置他們。

這一點四海龍族都頗有微詞，他們雖然歸順如今的天庭，卻仍保留海域自治的權力，天庭管轄的範圍只有陸地而已。

幸而法華仙君多數擒住的，也是偷溜到陸地作亂的龍族，並未與海中霸主發生正面交鋒。

璩華微微呼出一口氣，雙目向上望瞭望，這裡是看不見太陽的，海水冰冷，隔絕了大部分日光，而海眼周圍連發光的蜉蝣都看不見。

敖順浮出海面，昂起上身探向天空，一聲悠長的龍嘯響徹天際，不知何時到來的暴風雨霎時打落在海面上，很快泛起了白茫茫的雨線。

敖順長長的龍身卷水而起，一道粗壯的水龍捲乍一成形，上接天際，下連海面，呼嘯著朝東南那片海域而去。

海底的璩華似乎若有所覺，他勉強夠了夠唇角，壓下胸口沉悶的劇痛，也順著水龍捲的方向卸去大半力氣。

海眼的壓力頓時一輕，法華仙君的衣袂微微揚起，舒緩的靈力拚命修復他後背的傷勢，使他不自覺微蹙的眉間稍稍放鬆，不再一副憂慮的神情。

璩華閉上雙眼休息片刻，這水龍捲不過半個時辰便會消失，他必須養好精神，繼續以肉身與靈力扛住海眼的壓力。

水龍席捲而過之處恢復平靜，波濤依舊微微搖晃，沒有大風浪的北海看起來沉悶又安靜。

天際微微泛起一道金光，那是被遮蔽的太陽重新躍出雲端。

大陸東南方某個山脈，大雪依舊下個不停，偶爾露出的太陽也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半點威力也沒有。

阿錦提著枯草莖編織的籠子，甩了甩頭上積壓的雪花，快步追上前邊的敖鯖。

他體內有金翅鳥涅磐的鳳凰炎，倒是不懼數九寒天里的雪花，帽兜上的雪花已經微微融化了。

「阿戟，你說我以後做什麼好？我不喜歡讀書，那些經文念得我頭疼……」阿錦嘀嘀咕咕地數著自己的缺點。

敖鯖但笑不語，任由他自說自話。

「我喜歡長槍，你什麼時候給我找個漂亮的長槍啊？」阿錦側著頭問敖鯖，好奇地提起了敖鯖和他說過的禮物。

敖鯖微微勾唇，小笨蛋，他親手做的七弦琴也不喜歡，就惦記著長槍兵器。

「等……送小龍回家之後，我就帶你去見一個人，他煉器很好，會營造出最適合你的長兵器。」

阿錦晃著籠子里的小龍，看它謹慎地抱住肉太歲，穩穩得趴在籠子里不動。

「他是誰呀？也是不經常見的故友麼？」阿錦忽然想起了杜寅，在鳳城中敖鯖就一副落寞的表情，看見落魄的舊日好友魂不附體，整日失魂落魄的樣子。

敖鯖大笑出聲，「雖不常見，他卻待我如子侄，這是長輩，日後你見了他給他行禮，他必定給你見面禮！」

阿錦更加好奇了，扒著敖鯖的手臂繼續問他，兩人的腳步不停，在風雪中越走越遠。

「沉銀方戟就是勾陳帝君所鑄，陪了我一萬八千年……可惜後來被折斷了，沉沒湖底。」敖鯖摩挲一下指尖，上邊有一些薄繭，都是這些年握著方戟留下的。

「勾陳帝君？他是個好人。」阿錦隨口下了一個定義。

敖鯖似笑非笑，「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你又沒見過他。」

阿錦理所當然地答道：「能夠鑄出那麼漂亮的兵器，他肯定是個好人。」

「而且……阿戟還說他會給我見面禮，勾陳帝君還對阿戟很好，這不就是好人麼？」

「原來你口中的好人就是對你好的啊？」敖鯖彎起眼睛笑道，「如果一個人被別人罵作十惡不赦的妖孽，手上又沾滿了血腥，但他……對你很好，這是好人麼？」

阿錦眨眨眼，有些困惑，「這樣的人會對我好嗎？如果他很壞的話，他不會對我好的吧？」

敖鯖沉默不語，再壞的一個人也會對某一個人很好很好，再好的一個人……也會對某一個人殘忍且不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