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白天，可嵇陵忽然就覺得後背發涼，一股寒氣順著脊椎骨往上爬。

他哆嗦著開口，「哥哥，我們回去吧，這裡給我很不好的感覺。」

「阿陵？」

嵇康疑惑，他不是嵇陵那種天生的靈魄，對危險有些近乎先知的預感，可是即便嵇陵在不停地顫抖著，他也只能伸手緊握住他，沒法按照他的念頭走的幹脆利落。

嵇陵反握緊他，汲取著他掌心的溫暖，緩緩定了定神，對他勉強一笑。

「走吧，我們去你的院里。」

嵇康有些擔憂，但嵇陵不想說的事也不是他能問的出來的，只能收緊手，往自己院子走去。

嵇康剛推開門，原以為會滿院雜草，沒想到院子里卻收拾的幹幹凈凈。

裡面灑掃的下人看見嵇康都放下手中的活，畢恭畢敬地行禮。

「三郎。」

嵇康微微點頭，就徑直進屋去了，一進門驚訝怎麼也止不住，屋裡的陳設跟他走的時候根本沒有區別，甚至連灰塵都被打掃的幹幹凈凈，就好像主人從來都沒有離開一樣。

驚訝過後，嵇康冷笑，「還真是她一貫的手段，老是表現出一副慈母模樣。」

嵇陵心裡卻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感，他對老太太幾乎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好感，就和嵇康對她無論如何都是惡感一樣。

「休息一下吧，反正等會晚上會有人過來叫我們的。」

嵇康將琴匣放在屋中間的圓桌上，有些疲倦地拉著嵇陵一起躺在床上，懶懶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就那麼合衣閉眼睡下了。

嵇陵扭頭看他，纖長濃密的睫毛眨呀眨的，直到這人傳出平穩規律的呼吸聲，終於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臉，指尖從眉眼一路向下，最後停留在那雙殷紅的薄唇上，來回摩挲著。

最後嵇陵像是在心底下了什麼決定，撐著胳膊半坐起身在嵇康的唇上落下一吻，動作輕柔，觸之即分，不帶絲毫色情味道。

然後他才像滿足似的重新躺了回去。眼睛倦澀的緊，也慢慢睡了過去。

「嵇陵，嵇陵……」半夢半醒間，他恍惚聽見有人在喊他，猛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個黑暗的空間，那個遙遠縹緲的聲音也慢慢接近。

讓他吃驚的是，最後出現的人竟然是土勻。

他還是先前見過一面時的打扮，唯一的區別就是手中多了一根拂塵，雪白的前端竟和他頭上的白髮如出一轍，給人的感覺彷彿這兩樣原本就系出同源一樣。

「嵇陵，」土勻喊著，抬眼時目光悲憫，「你逾越了，你不該去勾引凡人，這不合乎天道，你會被懲罰的。」

嵇陵卻不信這邪，無所謂地回道，「我何時勾引過凡人？道長既沒有親眼看見就不要亂說。」

土勻低斂起眉目，「萬事萬物都有天命，嵇陵，你最好不要橫插一手，不然即使你是天道不負的靈魄，也會有懲罰。」

「天命？」嵇陵冷笑，「我只聽過人定勝天，從未有過聽天由命一說，更何況，既然我已經出現，你怎麼不知道我也是你口中的天命註定的？」

土勻被問的啞口無言，半響，他才看著嵇陵，說道，「嵇陵，有些東西註定不是你的，你強求也沒用。」

「是麼？可我倒覺得，不試試又怎麼知道結果呢。」

土勻的臉沉了下去，「不知悔改。」說著他一甩拂塵，鋪天蓋地的黑暗就朝嵇陵襲來。

「嚇——」

床上的人猛地睜開眼坐起身來，他看著蓋在身上薄薄的錦衾發了好一會愣，才緩過神來。

抹了一把額頭滲出來的細密汗珠，嵇陵長出一口氣，原來只是個夢。

掀開被子下床，嵇陵這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黑了，而嵇康不在屋裡，略微一想，就知道他大概是去老太太那兒去了。

嵇陵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冰涼的茶水順著喉嚨往下，瞬間熨帖了他焦躁不安的心。

他抬頭又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想想還是回到床上盤腿坐下，反正現在沒事，不如按著那法門說的修鍊一會好了。

另一邊，嵇康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主桌上等待開席，女眷倒是都來齊了，老太太大嫂二嫂都在，楠兒也被摟在他母親那裡，小口小口地嚼著糕點墊肚子，老太太沉著臉，突然開口。

「不等了，咱們先吃。」

「母親再等一會兒吧，畢竟二哥還沒有來，我也有好幾年沒有看見他了。」

「明天你們兄弟再去敘舊，現在讓這些人等他一個算怎麼回事，咱們先吃，不用管他。」老太太說著，親自動筷夾了一塊排骨到楠兒碗里，「再不吃我的乖孫就要餓壞了。」

楠兒的母親，嵇康的大嫂是個溫順的女子，她細聲細語地道謝，「謝過母親。」

老太太也不理她，看見嵇康時她才像想起什麼一樣，同樣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里，笑道，「我記得你最喜歡吃這個了。」

嵇康微微笑著，從善如流地道謝，只是看著碗里的菜時目光隱有不屑，他的口味早就變了，即使沒變，以前他也不愛吃辣的，這點連跟自己相處幾個月的嵇陵都清楚，偏偏這所謂心疼自己的母親卻從來都記不得。

當真是……罷了，反正自己也從來沒指望過她的真心。

幾人剛要動筷，門口就隱隱傳來丫鬟的聲音。

「見過二郎。」

嵇康心知他的二哥過來，剛放下筷子，果不其然，簾子被掀開，進來一個錦袍玉冠，眉目英氣的青年，正是嵇康的二哥嵇喜。

他下午帶著小廝出去了，直到現在才回來，連衣服都沒換就匆匆過來了。

「母親連吃飯也不等我，可見是不疼我了。」嵇喜看著一副難以接近的嚴峻模樣，但現下在老夫人面前故意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身上的威嚴頓時失了大半。

「都多大人了還沒個正經樣？讓我們一群人等你你還有理了？」老太太笑著罵了他一句，語氣親昵，可見是沒有怪罪的，說著又瞥了嵇康一眼，「你弟弟今天回來，你不說早點回來，還出去亂逛？」

嵇喜順勢看向嵇康，朝他微微一笑，「三弟回來了。」

嵇康本就煩這些繁文縟節，聞言也只淡淡點頭，「二哥。」

嵇喜也不介意，坐下來，早有丫鬟過來加了一副碗筷，他掃了一眼桌上的人，隨口說道，「大哥不來麼？」

「夫君說他身子不適，晚上就不過來了。」答話的是嵇安的夫人劉氏，她正用帕子給楠兒擦著嘴角的油汁，聞言細聲細語地解釋。

「哼，我看大伯是被纏在了西苑吧？」冷笑的是嵇喜的妻子許氏，她的眉眼畫的十分艷麗，眉鋒上揚，帶著十成十的銳利。此刻漫不經心地打量著自己十指的鮮紅蔻丹，不小心瞥見尾指沒有染的不甚滿意，頓時皺起眉。

她的話一說出口，桌子上的幾人頓時皺眉，劉氏有些掩飾地低下頭，嵇喜不贊同地瞪向自己的妻子，許氏一見他那表情，頓時就不舒坦，剛要開口說什麼的時候，嵇康就說道。

「大哥這次竟然在家麼？」

劉氏的手有些顫抖，聲音也怯怯的，「夫君這兩年已經很少出門了。」

至於什麼原因她倒是沒說，嵇康有些疑惑，許氏被嵇喜瞪了一眼，冷哼一聲，倒是沒再開口。

老太太有些不渝，「好好的日子提那孽障做什麼？吃飯！」

嵇康頓感奇怪，母親對大哥的態度簡直可以用厭惡來形容了，可見眾人都不在言語，他也只能壓下心底的疑惑，默默吃飯。